<p class="ql-block">父親長期在南通工作，總得半年多才能回家一趟。父子見面難且交流少，感情自然會生分了許多。說到感情話題，他還真不如我的茂良叔和興理舅呢。茂良叔那時在江都縣中讀高中，每星期都會來看我，來了總會買些水果糖。興理舅更不用說了，每天都朝夕相處。有一次我感冒了，一把抱起我就往醫(yī)院里跑。</p><p class="ql-block">父親回到家也總板著臉，嚇得我更是敬而遠之。母親和外婆常催我去叫“爸爸”，可話到了喉嚨口就是出不了聲。我倆就像那油和水，實在是滲和不到一塊的。有一次他還憑空無故打了我，更使我添了幾分疏遠。</p><p class="ql-block">那次我陪母親去了裁縫店，見地上有把小刀就揀了回來。父親發(fā)現(xiàn)我手里有把小刀，硬說是“偷”裁縫店的，逼我送回去并賠禮道歉。脾氣一犟的我就頂了幾句嘴，他不問青紅皂白將我打了一頓。外婆當(dāng)時心疼得淚水都流了下來：“你難得回來一趟，怎么下得了這個手呀。別把孩子嚇著了?！?lt;/p><p class="ql-block">看到別人家父親和兒女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真是羨慕得要命。我也盼望父親能經(jīng)常陪伴我，可惜天高皇帝遠，實在是夠不著。這種話越說越難受，這都是兩地分居給惹的禍啊。</p><p class="ql-block">兩地分居也一直困擾著父親。恰巧商業(yè)局辦了糖果廠要招工，父親為母親爭取到了一個名額。這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能碰到這樣機會真是抽到了上上簽。父親想得也挺美，舉家遷移到南通后，母親到縣辦的“糖果廠”上班，全家人也就團聚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母親也盼望家人能早日團聚，更希望父親能調(diào)回來工作。父親現(xiàn)在為她爭取了招工名額，全家人搬遷到南通，母親也覺得挺好。誰知她靜下心來想想，就有點打退堂鼓了。人在江都時，家里有什么事都有長輩罩著。母親去鎮(zhèn)上麻紡廠上班，外婆就幫助照顧我和建華妹。如果在金沙，大小事情都得自己親力親為，生活壓力太大了。母親顧慮也確實情有可原，我才四歲多，建華妹還在吃奶。要帶著兩個小孩，還要完成全部家務(wù)，再想趕到廠里去上班，這么多事就是神仙也難做好啊。</p><p class="ql-block">母親又很重感情，一想到要離開自己的衣胞之地，離開所有親戚朋友，遷到一個陌生地方去定居，心里總有說不出的滋味。她越想越難受，背地里還哭了好幾回。</p><p class="ql-block">母親下不了這個決心，時間卻在一天天流逝，工廠報到的事實在拖不起了。廠里又打了招呼：“老家的事安排了快過來，招工期限快到了。”父親隔一天就打長途電話，母親在電話那頭卻是支支吾吾，急得父親在那里直撓頭。</p><p class="ql-block">閨女要遷移到南通，外公外婆心里也不好受。外公在一旁又埋怨了：“本來嫁到邵伯還嫌遠，現(xiàn)在反而好了，一下子飛到南通去了。你要是想閨女了，以后有哭的時候?！?lt;/p><p class="ql-block">外公的話只是聽聽罷了，外婆雖有萬般不舍，但為了閨女家庭的和睦、幸福，也只能忍痛割愛了。外婆勸母親說：“你還是趕快去南通吧，進工廠的好事不能浪費，你去了相互也有個照顧?！?lt;/p><p class="ql-block">“我舍不得離開你們?！?lt;/p><p class="ql-block">“傻孩子，父母怎好陪你一生一世？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孩子，有自己要走的路和生活啊。”外婆又說，“你先帶建華抓緊過去。建新就放這兒讓我?guī)е?，等他上小學(xué)再送過來。”</p><p class="ql-block">1956年的秋季，母親帶著建華妹遷移到了金沙。父親在鎮(zhèn)上租了兩間房，將家安頓了下來。招工這事估計黃了，父親幻想著能否有法子補救，就去詢問了廠領(lǐng)導(dǎo)。對方回答也很客氣：“楊股長，你把具體困難和局里說清楚，請他們下一個指標(biāo)，這事不就成了嗎？”</p><p class="ql-block">父親明白事情不會這樣簡單，也不想給組織上添麻煩，他對母親說：“糖果廠招工已結(jié)束了，我們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吧，等有機會我再申請。我家情況擺在這里，問題遲早總會解決的?！?lt;/p><p class="ql-block">父親表態(tài)是蠻振奮人心，誰知到頭來竟打了“空頭支票”。1957年年底，母親又生了小妹。1958年父親調(diào)到農(nóng)村工作，母親帶兩個妹妹隨父親到了鄉(xiāng)下。三年困難時期，母親又下放到了農(nóng)村。到工廠里上班，成了她永遠不可及的空想。</p><p class="ql-block">商業(yè)系統(tǒng)改革正在進行，原縣百貨公司與縣商業(yè)局分立后，人員、資產(chǎn)等要進行再配置和分流。時間緊、任務(wù)重，各方面工作千頭萬緒，父親主動放棄休息時間，經(jīng)常加班加點。他和同事們一起，出色完成了各項工作任務(wù)，得到黨組織和同志們的肯定。1956年度，父親被評為商業(yè)局的先進工作者。1957年4月，又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當(dāng)他站在黨旗下莊嚴(yán)宣誓時，心情無比的激動。在給黨組織的“思想?yún)R報”中，他這樣寫道：我決心在黨的領(lǐng)導(dǎo)與教育下不斷加強學(xué)習(xí)，嚴(yán)格遵守黨章，執(zhí)行黨的決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為黨的事業(yè)奮斗到底，為國家和人民貢獻一切力量。</p><p class="ql-block">父親心里就像揣了一團火，處處起模范帶頭作用，不折不扣完成黨交給的各項任務(wù)。遇見不正之風(fēng)和看不慣的事，他從不講任何情面，因此也得罪了一些人。母親勸慰道：“嘴里想說什么，腦子也要轉(zhuǎn)個彎呀。你不能總是一根筋了?！?lt;/p><p class="ql-block">說起父親一根筋，還真有個笑話。母親生小妹時，做月子里需要紅糖，父親跑了好幾家商店也沒買著。一日商業(yè)局里開會，某商店經(jīng)理恰巧坐在父親旁邊。父親問道：“現(xiàn)在紅糖緊張？我跑了幾家商店都說沒有?！?lt;/p><p class="ql-block">“要買多少？”</p><p class="ql-block">“三、四斤吧?！?lt;/p><p class="ql-block">“沒問題，散會了你到店里來找我?！蹦俏唤?jīng)理說。</p><p class="ql-block">父親去了那里，經(jīng)理叫保管員打開了倉庫門。一看里面躺著好幾麻袋紅糖。父親批評道：“你們這是什么思想？這么多糖不放門市銷售，留在倉庫里開后門？”</p><p class="ql-block">經(jīng)理尷尬的站在那里，點頭哈腰說：“虛心接受批評，馬上改正，馬上改正?！?lt;/p><p class="ql-block">可是啊，父親以后想買什么緊俏商品，就再也買不到了。家里糖又吃完了，還是辦公室的同事幫他買回來的。</p><p class="ql-block">聽到母親講的這個笑話，我的腰都笑得直不起來。父親還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的說教：“現(xiàn)在的社會風(fēng)氣呀，就是你們這幫人給搞壞了。”</p><p class="ql-block">1957年11月份，母親要生小妹妹了，外婆帶著我忙趕了過來。我已七虛歲了，外婆是想把我留下來，明年在金沙上一年級。誰知母親自生了小妹后，身體一直很虛弱，父親這段時間又特別忙，經(jīng)常開會到深夜，家里的事根本幫不上忙。外婆在想：素青身體這樣慮弱，建華才一歲多，建平還剛滿月，他們怎么弄呀？我還是把建新再帶走吧。</p><p class="ql-block">外婆能作出這樣決定很艱難。興理舅在大鳴大放中提了些意見，結(jié)果被錯劃為右派，發(fā)配到了邊遠鄉(xiāng)村去勞動改造。外公在居委會算是有頭有面人物，受到刺激腦子也出了問題，還胡言亂語起來。她把所有困難都壓在心底，獨自支撐著這個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p><p class="ql-block">舅舅被大鳴大放徹底打倒在地，父親在運動中也受到了牽連。父親愛黨愛國，要他對黨提什么意見，實在也提不出什么。主持人見父親一直不發(fā)言，直接點兵了：“楊希庵來說說。提意見，就是幫助黨來修正錯誤，帶領(lǐng)人民群眾取得更大勝利。大家要暢所欲言?！?lt;/p><p class="ql-block">話已說到了這份上，父親也就事論事的提了一些：“領(lǐng)導(dǎo)一言堂，局里民主氛圍較差”，“在用人上面，有任人為親的傾向?！闭l知在秋后算賬時，父親這些話竟成了“惡毒攻擊黨的領(lǐng)導(dǎo)”。</p><p class="ql-block">虧得父親真能深挖根源的本領(lǐng)，竟讓他在運動中過了關(guān)。他在“檢查書”中寫到：“我雖受黨教育多年，畢竟是從舊社會過來的，受資產(chǎn)階級的毒害較深。我表面上是說單位的現(xiàn)象，但我們黨就是由無數(shù)基層黨組織組成的。我否定了他們，無形中就是否定黨的領(lǐng)導(dǎo)。因此我是有罪的……”</p><p class="ql-block">農(nóng)村合作化運動在全國風(fēng)起云涌，需要大批干部充實到農(nóng)村的第一線。為了改進干部的工作作風(fēng)，強化與群眾的聯(lián)系和支持農(nóng)村建設(shè)，1958年2月，中共中央發(fā)布了《關(guān)于下放干部進行農(nóng)動鍛煉的指示》。商業(yè)局黨組作了宣傳發(fā)動，動員大家下鄉(xiāng)參農(nóng)鍛煉，期限為六個月。父親積極響應(yīng)，向商業(yè)局黨組織遞交了“下鄉(xiāng)參農(nóng)申請報告”。</p><p class="ql-block">單位上考慮到我家兩個小孩太小，家庭負擔(dān)較重，父親的申請沒有得到批準(zhǔn)。父親一看不行，又跑回家中動員起母親來。他大談去農(nóng)村去參農(nóng)鍛煉多么必要等等。他還“騙”母親說，他一個人去農(nóng)村，也不放心把母親留在金沙。到了農(nóng)村天天在一起，他隨時都能幫助照顧。母親本來就沒多少主見，聽父親吹得花好稻高，竟稀里糊涂同意了。</p><p class="ql-block">父親仿佛拿到了尚方寶劍，又向組織上提出了參農(nóng)鍛煉的申請。1958年3月，父親的申請報終于得到了批難。參農(nóng)鍛煉期限為半年，1958年3月到同年的9月份。</p><p class="ql-block">父親就這樣攜帶著妻小，滿懷激情背起了行囊，奔赴到農(nóng)村這個廣闊天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