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喜子.Ai</p> <p class="ql-block">當永嘉年間的烽火舔過洛陽城頭,司馬氏的玉輦在胡騎的追逐中碾過淮河的殘冰,一個王朝的背影便在江南的煙雨中模糊成新的模樣。東晉,這個蜷縮在江南一隅的政權,像一柄被雨水浸過的劍——劍鞘上留有蘭亭的墨痕,劍刃卻始終閃著未干的血光以及淡淡銹跡。它雖只存續(xù)百余年,短得像士族宴會上一闋未唱完的《子夜歌》;可它又活得那樣濃烈,濃烈到千年后仍能從史卷中嗅到烏衣巷的酒香、淝水的殺氣,和桃花源里飄來的菊花香馨。其歷史中顯現(xiàn)出一股獨特的韻味,就像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有金戈鐵馬的蒼勁,也有曲水流觴的溫婉,翻開來總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抑或忍不住的贊嘆幾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一、偏安的底色:王與馬,共天下 </b></p><p class="ql-block">東晉的開國,本就帶著幾分倉促的"借勢"。公元317年,瑯琊王司馬睿在健康(今南京)稱帝時,面對的是一片陌生的江南:本地士族把他當"北來的傖父",渡江的流民在塢堡里握緊刀槍,而北方的石勒、苻堅們正騎著馬,隔著淮河冷笑。這位皇帝既沒有祖上司馬懿的陰鷙,也沒有司馬炎的雄才,能坐上龍椅,全靠一個人的長袖善舞——王導。 </p><p class="ql-block">王導是瑯琊王氏的宗主,一個總愛瞇著笑眼的中年人,時已聲名貫世。他知道司馬睿的“龍氣”還沒烘熱,于是便拉著堂兄王敦,在三月三上巳節(jié)專門陪著司馬睿乘肩輿出游一番。江南士族看見平日里倨傲的王氏兄弟竟步行護駕,驚得紛紛跪迎——原來這北方來的皇帝,背后站著整個瑯琊王氏。“王與馬,共天下”的俗語就這么傳開了,像一句讖語,道盡了東晉百年的權力密碼:皇權是臺面上的泥菩薩,士族才是背后撐著的木架子。 </p><p class="ql-block">可歷史上“木架子與泥菩薩”式的平衡,從來脆弱得像透光的青瓷花瓶。王敦后來反了,帶著荊州的兵船直逼健康,喊著要“清君側”。叛軍攻破石頭城時,司馬睿光著腳跑到城頭喊話:“公若欲得天下,何不早言?吾當歸瑯琊,以避賢路?!被蠲撁撘桓北粨屃税舭籼堑暮⒆拥奈印_@場叛亂最終被平定,但王敦劍指宮闕的影子,卻成了東晉揮之不去的夢魘——此后庾亮、桓溫、桓玄,一代代權臣都學著王敦的樣子,把兵鋒對準了建康的朱雀航。 </p><p class="ql-block">動蕩是東晉朝注定的宿命。皇帝像走馬燈似的換,從司馬睿到司馬德文,十一個皇帝里,被廢的、被毒死的、嚇破膽的占了大半??善婀值氖?,無論誰在朝堂上舞刀弄槍,江南的稻子照長,絲綢照織,建康的秦淮河畔,總少不了畫舫笙歌。北方流民建起的“僑州郡縣”里,山東人仍說齊魯方言,河南人還祭著家鄉(xiāng)的神,他們把對故土的思念織進絹帛,竟讓江南的紡織技術突飛猛進。 </p><p class="ql-block">這便是東晉的第一重“別味”:它像個被打翻的五味瓶,苦澀的戰(zhàn)亂底下,總沉著些甜津津的生機。你看那王導,一邊要安撫手握兵權的堂兄,一邊要哄著猜忌他的皇帝,還要抽空給江南士族寫書法扇面——他的草書里藏著權謀,卻也飄著墨香。當北方在“五胡亂華”的鐵蹄下呻吟時,江南的世家大族正用這種“在刀尖上插花”的本事,護著一方水土慢慢復蘇,并享受著亂里尋歡的樂子。</p> <p class="ql-block"><b>二、士族的盛宴:斗富、清談與那點風骨</b> </p><p class="ql-block">東晉的士族,活得像一群被慣壞的孩子,既驕縱又敏感。他們壟斷了官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誠非虛言!吏部尚書選官,先查家譜:瑯琊王氏、陳郡謝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這些姓氏比圣旨還管用。有個叫范寧的小官想打破規(guī)矩,上書說“官宦子弟憑門第做官,比盜賊搶東西還過分!”,結果被士族聯(lián)手排擠、趕出建康。 </p><p class="ql-block">特權喂出了極致的奢靡,石崇與王愷斗富的故事,至今讀來仍讓人咋舌。王愷用麥芽糖刷鍋,石崇就用蠟燭當柴燒;王愷在門前鋪四十里紫絲屏障,石崇就擺五十里錦緞長廊。晉武帝想幫舅舅王愷撐回場面,送他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樹,石崇看了一眼,抬手就用鐵如意砸個粉碎,邊碎邊說“別心疼,我賠你!”,轉身叫人搬來幾十株珊瑚,三四尺高的比比皆是,把王愷看得臉都白了。 </p><p class="ql-block">可若以為士族只有銅臭氣,那就錯了。他們的宴席上,除了燕窩魚翅,還擺著《老子》《莊子》。清談成了士族的必修課:一群人圍坐在一起,手里搖著麈尾(一種像拂塵的道具),討論“有”與“無”的關系、爭辯“名教”與“自然”的異同。說話要像剝洋蔥,層層遞進,最后露出一個誰也摸不著的內核。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雪夜乘船去訪戴安道,到了門口卻轉身回去,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這便是清談養(yǎng)出的性情,率性得近乎荒唐。 </p><p class="ql-block">最讓人難忘的,是那群躲在竹林里的人。嵇康、阮籍、山濤......“竹林七賢”雖非東晉人,卻像一顆種子,在東晉的土壤里發(fā)了芽、穩(wěn)了根。嵇康打鐵時拒絕司馬昭的征召,臨刑前彈一曲《廣陵散》,琴聲里全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傲氣;阮籍愛駕著車瞎逛,走到路的盡頭就大哭,把對亂世的無奈變成“窮途之哭”。東晉人愛模仿他們:穿寬袍大袖,不戴帽子,光著腳丫子喝酒,甚至學阮籍翻“青白眼”——見了俗人就翻白眼看天,見了知己才露出黑眼珠。 </p><p class="ql-block">這種放達,一半緣自真性情,一半出于不得已。謝安年輕時隱居東山,別人問他“安石不出,如蒼生何?”,他只摸著鼻子笑??僧斳迗詭е偃f大軍壓境,建康城里人心惶惶之時,正是這個愛清談的謝安,坐在棋盤前指揮若定。淝水之戰(zhàn)捷報傳來時,他正和客人下棋,看完信就放在一邊,繼續(xù)落子??腿巳滩蛔?,他才淡淡說:“小兒輩遂已破賊?!逼逑峦?,回內屋時,木屐底的齒被門檻碰斷了都沒察覺——那份從容里,藏著多少驚心動魄的算計。 </p><p class="ql-block">東晉的士族,就是這樣一群矛盾的人:他們能在宴會上為一塊玉佩爭得面紅耳赤,也能在國難當頭時披甲上陣;能寫出“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的纏綿詩句,也能為權力殺得血流成河。他們的盛宴,從來不是單純的享樂,而是在動蕩中為自己搭建的精神堡壘——哪怕堡壘外已經烽火連天。</p> <p class="ql-block"><b>三、文化的突圍:在亂世里開花的詩意 </b></p><p class="ql-block">動蕩的時代,往往最能催生直擊人心的藝術,正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東晉的文化,就像石縫里鉆出來的花,帶著股倔強的美。 </p><p class="ql-block">書法藝術在這時攀上了巔峰。王羲之寫《蘭亭集序》時,大概沒想過這篇酒后涂鴉會成“天下第一行書”。永和九年三月三,他和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人在會稽山陰的蘭亭雅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酒酣耳熱時,王羲之提筆寫下序文,筆鋒在紙上游走,像他年輕時在山陰道上看過的云——有時舒展如“之”字的捺腳,有時急促如“也”字的豎鉤,連涂改的墨痕都透著天然的靈氣。據傳后來他想重寫,寫了幾十遍都不如原作,大概是那天的酒、那天的風還有那天的人,再也湊不齊了。 </p><p class="ql-block">繪畫也染上了玄學的味道。顧愷之畫人,常常幾年不點眼睛。別人問他,他說:“四肢的美丑,本就不影響風骨,畫眼睛才是畫靈魂。”他畫《洛神賦圖》,曹植站在岸邊,望著水波里的洛神,眼神里有驚艷,有不舍,還有亂世里身不由己的悵惘——那哪里是畫曹植,分明是畫盡了東晉人對美好事物的眷戀與無奈。 </p><p class="ql-block">而最動人的,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這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彭澤縣令,在看透了官場的污濁后,回到柴桑老家種菊花。他的詩里沒有金戈鐵馬,只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恬淡??烧l又知,那“土地平曠,屋舍儼然”的桃花源,正是對現(xiàn)實中“白骨露于野”的無聲反抗?他寫“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藏在溫柔鄉(xiāng)里的,原是不肯熄滅的傲骨。 </p><p class="ql-block">連宗教都在這時變得鮮活。慧遠法師在廬山東林寺結社念佛,卻與陶淵明成了好友。陶淵明喝酒,慧遠從不戒酒;慧遠講佛,陶淵明也聽得入神。有一次陶淵明醉了,趴在桌上就睡,慧遠只是笑著搖搖頭——在東晉,信仰不是枷鎖,而是文人相惜的紐帶。敦煌莫高窟的壁畫里,東晉的飛天不再是呆板的神像,她們披著飄帶,在祥云里舞動,像極了江南士族宴會上輕歌曼舞的歌女。</p> <p class="ql-block"><b>四、終結與回響:從桓玄到劉裕 </b></p><p class="ql-block">東晉的氣數,終究在無休止的內斗中耗盡了?;感莻€寫得一手好文章的桓溫之子,學著父親的樣子逼晉安帝退位,國號"楚"??伤斄嘶实酆螅焯烀χ迣m殿、玩古董,把國庫揮霍一空,連太監(jiān)都忍不住罵他“亡國之君!”。 </p><p class="ql-block">這時,一個出身寒微的軍人站了出來。劉裕,小時候給人放牛,后來參軍,憑著一身武藝和不要命的狠勁,從北府兵的普通士兵一路做到將軍。他打跑了桓玄,把晉安帝扶回皇位,可司馬氏的龍椅早已腐朽。公元420年,劉裕逼著晉恭帝司馬德文禪位,建立劉宋。禪位那天,司馬德文笑著說:“桓玄時就該亡國了,能多撐這幾年,全靠劉公?!彼踔鴤鲊癍t交給劉裕時,手竟然沒抖——或許連末代皇帝都明白,東晉的故事,該結束了。 </p><p class="ql-block">劉裕終結了門閥政治,卻終結不了東晉留下的味道。他的兒子劉義隆開館修史,侄子劉義慶編《世說新語》,記錄著東晉士族的趣聞;唐朝時李白跑到東山,對著謝安的故居寫詩;宋朝時蘇軾在赤壁懷古,想起的還是淝水之戰(zhàn)的硝煙。</p><p class="ql-block">這便是東晉:它沒有漢的雄渾,唐的壯闊,卻像一杯用江南春水沏的茶,初嘗是苦的——戰(zhàn)亂、背叛、短命的皇帝;再品是醇的——清談的智慧、書法的風骨、隱逸的詩意;最后留在舌尖的,是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余味,像王導的笑,謝安的棋,陶淵明的菊花,在歷史的長河里,輕輕漾開。 </p><p class="ql-block">它是動蕩的,卻動蕩得那樣有風骨;它是偏安的,卻偏安出了一番新天地。就像建康城墻上的月光,照過刀光劍影,也照過蘭亭的曲水,千年來,總有人在這月光里,試圖讀懂那個時代獨有的、帶著煙火氣的浪漫與別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與大家交流學習。</p><p class="ql-block">引用圖文請注明原作者:風花雪月我或喜子.A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