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我看來，中國美學(xué)是一種生命安頓之學(xué)。咫尺天涯，山長水闊，一方供石，心通天地。中國古人喜歡賞石、造園，推崇清居生活，是千百年來文人雅士由此表達的內(nèi)心安頓，它是一種精神上的呈現(xiàn)、歸隱和堅守，是生命的慰藉和升華。</p><p class="ql-block">這次我將從新的角度談一下《長物志》中的造園、賞石及清居生活。</p> <p class="ql-block">中國美學(xué)是“生命安頓之學(xué)”，這種通過物象與空間追求心靈超越和生命安頓的智慧，在明代文震亨的《長物志》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這部著作不僅是古代造園與生活的指南，更是一部如何通過營造環(huán)境來安頓身心的哲學(xué)之書。</p> <p class="ql-block">《長物志》：園林、賞石與清居中的生命安頓</p><p class="ql-block"> 一、《長物志》其書與文人之“古”</p><p class="ql-block">?《長物志》完成于明崇禎七年（1634年），全書十二卷，涵蓋室廬、花木、水石、禽魚、書畫、幾榻、器具、位置、衣飾、舟車、蔬果、香茗等類別。文震亨在書中系統(tǒng)地闡述了文人雅士應(yīng)當如何選擇和布置生活中的各類物品，如何營造一個清雅的生活環(huán)境。其核心思想是超越物質(zhì)的實用功能，追求一種能令人心靈安寧、與古人精神相接的“古意”。</p> <p class="ql-block">“石令人古，水令人遠，園林水石，最不可無”。這里的“古”，并非簡單的時間維度，而是一種冥想之境，是與古人神游、從而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超越的精神狀態(tài)。文人賞石，便是這“意與古會”的核心內(nèi)容。</p> <p class="ql-block">二、造園：縮略天地，安置身心</p><p class="ql-block">在《長物志》看來，園林并非單純的居住附屬，而是文人尋求“棲巖止谷”夢想的現(xiàn)實依托，是混跡市井之人的精神山水。</p><p class="ql-block"> 1. 居山水之意境</p><p class="ql-block">文震亨開篇即言：“居山水間者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但他也深知并非人人能棲隱山林，因此強調(diào)即使混跡市井，也須“門庭雅潔，室廬清靚，亭臺具曠士之懷，齋閣有幽人之致”。園林的營造，重在營造一種**如入深巖絕壑之中**的意境，使人“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游之者忘倦”。</p> <p class="ql-block">2. 水石之運用與水令人遠</p><p class="ql-block">水與石是園林的靈魂?！堕L物志·水石》卷云：“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里?！?這是中國美學(xué)“小中見大”的典范，通過高度的抽象和象征，在有限的空間里蘊涵無限的自然，使人的精神突破物理空間的局限，遨游于太華千尋、江湖萬里。</p><p class="ql-block">- 廣池：追求“一望無際，乃稱巨浸”的開闊感，池中可置臺榭，或植汀蒲、岸葦，中畜鳧雁，營造生機盎然之趣。</p> <p class="ql-block">- 小池：“階前石畔鑿一小池，必須湖石四圍，泉清可見底。中畜朱魚、翠藻，游泳可玩?！彼闹芘湟砸疤?、細竹，引泉脈更佳，忌方圓八角等呆板形式。</p><p class="ql-block">- 瀑布：即便在園林中，也追求瀑布的自然野趣。書中建議用竹引檐溜，暗藏石罅中，疊石成景，下雨時便能形成飛泉潺湲的效果。文震亨認為這種做法比蓄水待客時放閘更近自然，因其“尤近自然耳”。</p> <p class="ql-block">三、賞石：小中見大，心通天地</p><p class="ql-block">賞石，尤其是案頭賞石，是文人將浩瀚自然納入方寸之間，從而實現(xiàn)“心通天地”的極致體現(xiàn)。</p><p class="ql-block"> 1. 石之品鑒與審美</p><p class="ql-block">《長物志》對石品有詳細論述，體現(xiàn)了文人的審美情趣：</p><p class="ql-block">- 靈璧石：被列為上品，“色如漆，聲如玉者最佳”。其堅潤質(zhì)地、奇特紋理與清越聲響，能觸發(fā)視覺、觸覺、聽覺的全方位審美體驗，乾隆帝譽其為“天下第一石”。</p> <p class="ql-block">- 英石：“次之”，適合置于小齋之前，疊小山，最為清貴。</p><p class="ql-block">- 太湖石：貴在水中之石，因波濤沖擊而面面玲瓏。早石則枯而不潤。</p><p class="ql-block">- 堯峰石：“苔蘚叢生，古樸可愛”，正因其不玲瓏，故佳。這種對“拙”、“樸”的欣賞，反映了晚明文人刻意追求與世俗華麗相反的審美趣味，以此構(gòu)筑與“俗”的壁壘。</p><p class="ql-block">文人賞石的標準，如米芾提出的“皺、瘦、透、漏”，追求的不僅是形式奇崛，更是石所承載的歲月痕跡（皺、漏）和風(fēng)骨精神（瘦、透）。</p> <p class="ql-block">2. 石之精神與生命安頓</p><p class="ql-block">你提到“一方供石，心通天地”，深得賞石三昧。文人愛石，實則是以石為媒，尋求與天地精神的往來：</p><p class="ql-block">- 以石悟道：正如《莊子·秋水》所言：“吾在天地之間，猶如小石小木在大山也。” 石頭是宇宙的微縮，拳石之中蘊含山川浩氣，讓人體悟自身在天地間的位置，從而獲得一種超然的宇宙觀。</p><p class="ql-block">- 以石為友：白居易言“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陸游贊“花若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石之沉默堅穩(wěn)，使其成為文人心中理想的伴侶，默然相對，心神交會，**慰藉孤獨，安頓心靈**。</p><p class="ql-block">- 以石喻德：石之堅貞、沉穩(wěn)、不隨流俗，被文人視為理想人格的象征。吳昌碩詠“富貴神仙渾不羨，自高唯有石先生”，便是以石之品格自勉，堅守精神獨立。</p> <p class="ql-block">四、清居：日常生活的美學(xué)升華</p><p class="ql-block">《長物志》所描繪的，并非遙不可及的理想，而是將高雅趣味融入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使生活本身成為一種藝術(shù)。</p><p class="ql-block">1. 幾榻器具，古雅可愛</p><p class="ql-block">古人制幾榻，“雖長短廣狹不齊，置之齋室，必古雅可愛，又坐臥依憑，無不便適?！?器物不僅求用，更求“古雅”，因其承載著歷史感和文化底蘊，能營造一種超越當下的時間氛圍。文震亨反對“徒取雕繪文飾，以悅俗眼”，強調(diào)“古制”。</p><p class="ql-block">2. 位置之法，精審安頓</p><p class="ql-block">“位置之法，煩簡不同，寒暑各異”，一切須“安設(shè)得所，方如圖畫”。即使是圖書鼎彝，也要布置得當。高超的布置，能于“高梧古石中，僅一幾一榻，令人想見其風(fēng)致，真令神骨俱冷”。韻士所居，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p><p class="ql-block"> 3. 香茗之用，其利最溥</p><p class="ql-block">“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焚香品茗，在不同情境下各有妙用：可“清心悅神”，可“暢懷舒嘯”，可“遠辟睡魔”，可“助情熱意”，可“遣寂除煩”，可“佐歡解渴”。這已遠超口腹之欲，而是修身養(yǎng)性、安頓情志的重要媒介。</p> <p class="ql-block">五、結(jié)語：生命的藝術(shù)與安頓</p><p class="ql-block">《長物志》所系統(tǒng)闡述的造園、賞石與清居生活，其終極目的并非追求物質(zhì)的奢華，而是希望通過營造一個充滿“古意”和“遠致”的環(huán)境，來實現(xiàn)心靈的棲居和生命的安頓。它是一門如何在塵世中開辟一方心靈凈土的藝術(shù)。</p><p class="ql-block">文人士大夫們深知，完全脫離世俗社會難以實現(xiàn)，于是他們選擇在市井中構(gòu)建自己的精神山水——一方賞石，便是心中的萬千溝壑；一隅小池，便是精神的江河湖海；一間雅室，便是心靈的歸隱洞天。這正印證了你的洞察：“咫尺天涯，山長水闊……它是一種精神上的呈現(xiàn)、歸隱和堅守，是生命的慰藉和升華。”</p><p class="ql-block">這種生活藝術(shù)和美學(xué)思想，至今仍能給我們啟迪。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中，我們或許無法完全復(fù)制古人的園居生活，但可以學(xué)習(xí)其精神：在一器一物中注入情感，在空間布置中彰顯品味，在日常生活里創(chuàng)造詩意，為自己尋找一方能夠安心、養(yǎng)性的精神角落 。正如“石不能言卻可人”，真正的安頓，往往源于內(nèi)心與周遭世界的和諧共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