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水巷悶聲》</p><p class="ql-block">又是江南。我疑心自己得了古鎮(zhèn)倦，石板被千萬雙腳磨得锃亮，白墻也一律在陽光下泛出疲倦的灰。然而周莊的水，還是把我輕輕托住了。</p><p class="ql-block">碼頭不大，船身有些舊。搖船的大叔黧黑，像一段被水浸了半輩子的櫓。他不說“請”，也不問“從哪來”，只吐出“慢些”兩個字。他把櫓輕搖，船便離了岸。櫓聲吱呀，像老木門在午夢里翻身，我忽而覺得，這沉默也合水鄉(xiāng)脾氣——話多了，風(fēng)就碎了。</p><p class="ql-block">水巷窄，兩岸粉墻擠過來，又退回去。陽光斜斜插進(jìn)，被瓦楞切成細(xì)金，鋪在綠水上，一晃一晃地碎。橋影從頭頂掠過，半圓，滿月，殘月，剎那輪換。有女子倚橋，衣白，像一頁未干的詩，風(fēng)一吹就洇開了。攝影師快門不停的咔嚓，她垂下發(fā)梢，轉(zhuǎn)換著姿勢。</p><p class="ql-block">我問大叔關(guān)于周莊的典故，大叔不語專心搖櫓。櫓葉攪碎水面，青苔在船底滑過，像替他回答：不言，也是江南。想象中船娘的吳儂軟語，終究停在想象里，軟得化不開。</p><p class="ql-block">任船身搖晃，像躺在巨大的水搖籃里。岸上店鋪、酒旗、游人，全成了皮影，一幀一幀往后退，退成舊年。</p><p class="ql-block">船到終點，我說謝謝了大叔，大叔嗯了一聲，露出一個極短的笑，牙很白，像水巷盡頭忽亮的天光。我緩緩起身，扶著老伴上岸，竟有些不舍。原來沉默的船，也能把人搖進(jìn)慢的時間里，搖到吳儂軟語聽不見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上岸時，夕陽正好。我把腳步放得很輕，怕驚動那仍在水上晃著的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