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陰陽相契間，處暑新陰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峰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暑氣尚未褪盡的傍晚，煙臺35度的陽臺上，流云被我數(shù)得害羞了，臉上的彩霞肆意泛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處暑為上午交節(jié)，交節(jié)時間為04時34分。民間有“處暑在頭，八月桑拿；處暑在尾，八月穿襖”等說法。看來處暑過后，還要熱一陣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歷的數(shù)字與農(nóng)歷的刻度在此刻疊印——處暑撞見七月初一，像兩頁被風同時翻開的書，一頁寫著"出暑"的清爽，正悄悄漫過窗欞；一頁印著"鬼門開"的幽秘，藏在漸濃的暮色里。天地在此時完成一場靜默的交接，而人心早被祖先傳下的敬畏浸潤得柔軟，像浸了水的棉絮，輕輕一碰，就滲出些說不清的悵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廚房的砂鍋里，老鴨正與姜片纏綿，咕嘟咕嘟的聲響漫過瓷磚。處暑的養(yǎng)生之道總藏在煙火里，老話說"秋瓜壞肚"，此刻燉得酥爛的鴨肉才是正經(jīng)，就像那些不得不放下的夏日情愫，總要經(jīng)些火候才能溫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年此時，她笑著把鴨腿推給我，骨頭上的肉顫巍巍的，"吃了這口，往后的日子就不躁了"。如今湯勺碰著砂鍋的輕響，在空屋里蕩出細碎的回音，倒比窗外的蟬鳴更讓人心安。只是砂鍋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滑下來像誰沒忍住的淚，不知道此刻的她，正望著哪一片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冰箱里還剩半塊西瓜，青碧的皮上凝著水珠，像極了夏夜未干的露。老人們說今日忌生冷，怕寒邪勾著陰氣闖進來。其實不必他們說，我也不想碰了——冰鎮(zhèn)的甜膩里，總裹著她轉(zhuǎn)身前沒吃完的那一口，涼得人心里發(fā)顫，像吞了塊化不開的冰。倒是案上的糯米團子冒著熱氣，南方來的黃先生說："這日子要吃點黏的，能把好運粘在衣襟上"。我捏起一個，糯米的溫軟漫過指尖時，忽然覺得那些遠去的愛，或許也像這米香，早被歲月釀成了看不見的牽絆，在呼吸間若有若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太陽沉入西山時，所城里巷口的燈一盞盞亮了，像誰撒了把星星在檐角。張大姨正把晾在竹竿上的童衣收進竹籃，"七月的月光別照衣裳"，她的白發(fā)在暮色里輕顫，"怕先人們看著眼熱，勾了去"。我想起小時候，姥姥也是這樣，總在七月初一這天把我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樟木箱底。那時不懂，只覺得她的動作里有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手指撫過布紋時，像在安撫什么。如今望著空蕩蕩的晾衣繩，才懂那是怕晚風卷走了人間的暖，怕月光太亮，照見了藏在衣柜里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人在路口燒紙，橘紅的火苗舔著暮色，灰燼打著旋兒飛上天，像一群要回家的蝴蝶。傳說這日鬼門輕啟，故人們會循著煙火氣回家。我站在窗前數(shù)著遠處的燈火，一盞、兩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忽然，希望風里真有一條看不見的路，讓她能借著這特殊的時辰，再對我說句"天涼了，添件衣"，突然，有絲絲的惆悵，縈繞了心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學府新舍擺了香案，蘋果、橘子碼得齊齊整整，獨獨沒有梨。傳統(tǒng)的觀念里，"離"字太忌諱，就像我們總不愿承認，有些人真的會永遠離開，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追不上。點上三炷香，煙氣裊裊里，母親的背影與祖母當年重合，原來敬畏從不是迷信，是怕驚擾了陰陽兩隔的思念，怕那聲"我想您了媽媽，奶奶"太輕，傳不到彼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落了場雨，淅淅瀝瀝的，像誰在窗外說悄悄話。清晨推開窗，發(fā)財樹葉上滾著晶瑩的露，一碰就跌進土里，沒了蹤影。處暑的雨總帶著三分秋意，把空氣洗得干干凈凈，連呼吸都帶著草木的清甜。這是天地的規(guī)律，熱極了便要涼，聚夠了就該散，就像那些盤踞心頭的悶熱，終會被一陣秋風卷走，不留痕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菜市場里多了賣百合與梨的攤子，攤主說"燥氣上來了，得潤潤"。我挑了顆飽滿的梨，果皮上的紋路像誰的掌紋。忽然不怕那"離"字了——或許告別從不是終點，就像這節(jié)氣，暑氣退了，才有金桂飄香，才有雁陣南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醫(yī)世家的藥店在煎藥茶，薏米、茯苓的氣息漫過街角，王店長說這日子要祛濕，不光是身體里的，還有心里的。我買了一包，茶湯溫熱地滑過喉嚨時，看見晨光正穿過云層，在世紀華府東面的路上織出明明滅滅的網(wǎng)，像誰撒下的希望，忽明忽暗，卻一直都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煙大的學生們，還在海邊留戀，青春的身影，踩著潮水，濺起一串銀亮的笑，驚飛了林中的杜鵑。他們從不知什么鬼門開的傳說，只知道天涼了，該換上輕便的衣裳去追飄落的銀杏葉，去踩滿地的陽光。原來最虔誠的敬畏，從不是恪守禁忌，而是帶著故事里的期盼，認真地活下去。就像此刻，我把去年她送的金枝玉葉移到陽光下，新生的葉片頂著露珠，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在說"你看，秋天多好，你好好過吧，人生沒有回頭的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來所謂的禁忌與講究，不過是先人們在陰陽流轉(zhuǎn)間，為自己的思念找一個出口。處暑的意義從不是終結(jié)，而是以一種溫柔的方式提醒我們：該放下盛夏的灼熱了，那些愛過的、失去的、期盼的，都會隨著漸起的秋風，沉淀成生命里最溫潤的底色，像砂鍋里燉透的老鴨湯，初嘗帶點咸，回味卻有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陰陽相契的時辰終將過去，處暑的風會吹散所有幽秘。而那些夏日的情感、遠去的愛，早被燉進了粥香、揉進了晨光里，在每一個尋常的日子，等著我們慢慢品味，慢慢懂得——離別是為了讓思念更醇厚，就像秋意，總要經(jīng)過夏的余溫，才來得那樣恰到好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黃海城市花園百合園·劉峰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08.2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