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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雪埋：薛寶釵的乖巧與大觀園的荒殘 ，關(guān)于紅樓夢十四

江河

<p class="ql-block">作者昵稱：江河</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7019357</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春的蘅蕪苑總飄著冷香，像極了寶釵袖中那丸“冷香丸”，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蕊各十二兩，雨水這日的雨、白露這日的露、霜降這日的霜、小雪這日的雪各十二錢，配上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埋在花根底下——連藥都透著精心算計的周全，恰如她本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初入大觀園時，鬢邊總簪著點翠嵌寶金釵，肌膚瑩潤得像剛剝殼的荔枝，一雙杏眼流轉(zhuǎn)間，既有閨閣女兒的柔媚，又藏著洞徹世情的精明。元妃省親那日，眾人賦詩，黛玉揮筆而就，她卻先細(xì)察元春素日喜好，將“綠玉”改為“綠蠟”，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干”，既合了皇家體面，又顯了才思，連元春看了都贊“更妙”。這便是寶釵的精明，從不是鋒芒畢露的尖刻，而是水滴石穿的妥帖，像她替史湘云辦螃蟹宴，悄無聲息備下酒食，既全了湘云的臉面，又討好了賈母王夫人，連底下婆子丫鬟都得了實惠，背地里誰不夸一句“寶姑娘大方得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的八面玲瓏，藏在那些不顯眼的瞬間里。黛玉行酒令失口念了《牡丹亭》，她私下提點，先說自己也曾“偷看雜書”，再勸“女子無才便是德”，一番話讓黛玉卸了心防，從此認(rèn)她作“姐姐”；趙姨娘得了她送的零碎玩意兒，逢人便說“寶丫頭比鳳丫頭懂事多了”；就連最孤僻的妙玉，也肯將珍藏的梅花雪水給她烹茶。她像一株蘅蕪藤，藤蔓柔婉地纏繞著園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卻從不讓人覺得被束縛，只當(dāng)是春日里恰好的蔭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可這份周全里，總藏著幾分深不見底的心思。金釧兒投井那日，她匆匆來安慰王夫人，先說“姨娘也不勞關(guān)心，不必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fā)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又將自己的新衣裳拿來給金釧兒做裝裹——輕描淡寫間，便將一條人命化作“不過”二字，將王夫人的愧疚撫平成“盡了情分”。她太懂如何在復(fù)雜的人際里保全自己，也太懂如何用“識大體”作鎧甲，連對寶玉的情意，都藏在“好好念書，將來立身揚名”的規(guī)勸里，像隔著一層素紗，看得見朦朧的暖，摸上去卻只有微涼的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的美貌是帶著克制的，從不像黛玉那樣“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她的美是“品格端方，容貌豐美”，是蘅蕪苑里那些“不見花開，只見綠葉蘩茂”的香草，香氣冷冽而持久?？蛇@份克制，終究成了她的枷鎖。寶玉出家那日，她穿著正紅的嫁衣，坐在空蕩蕩的新房里，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曾經(jīng)費盡心力維系的“金玉良緣”，到頭來只?！敖痿⒀├锫瘛钡淖徴Z，像極了大觀園從繁花似錦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結(jié)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見證過元妃省親時的烈火烹油，也親歷了抄檢大觀園時的樹倒猢猻散。那些她曾用心維系的人情，在家族敗落時紛紛離散；那些她曾引以為傲的“識大體”，終究沒能留住賈府的頹勢。她像一面鏡子，映著園子里的盛景，也映著盛景之下的暗流——她越精明，越顯得這園子的虛??；她越周全，越襯得這世道的涼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秋的風(fēng)穿過蘅蕪苑，卷起滿地枯葉。寶釵站在階前，望著遠(yuǎn)處頹圮的紅墻，鬢邊的金釵早已換作素銀，冷香丸的氣息混著塵土味，漸漸淡了。她這一生，算盡了人心，顧全了體面，卻終究沒算到，這繁華如夢的大觀園，會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將她的榮辱與悲歡，一并埋進(jìn)了落雪的黃昏里。</p><p class="ql-block"> 2025.8.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