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東屋，土爐上那個銹跡斑斑的小茶壺，又在我記憶深處"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了。蒸騰的水汽模糊了糊著舊報紙的窗欞， 也模糊了此刻窗外五十年后的光景。我仿佛又看見，白霧里炕沿邊，擠著三顆小小的腦袋﹣﹣我，妹妹，還有那個如今也已年過半百、彼時總愛黏在我們身后、踩著凳子才能上炕的弟弟。</p><p class="ql-block">那時的光陰，似乎也如這茶壺上的蒸汽，緩慢地帶著陌生的栗子的甜香，將我們仨緊緊包裹在一起，不分彼此，土爐的縫隙透出的火光，映亮了我們?nèi)龔埰诖男∧?，目光都牢牢鎖在爸爸撈栗子的勺子上……栗子的香氣，仿佛穿透了半個世紀(jì)的風(fēng)塵，依舊縈繞鼻尖，提醒著我：無論時光的刻刀如何在我們的眉梢眼角留下痕跡，在生命最初的土爐旁，我們永遠(yuǎn)是那三個擠在一起，等待著生活饋贈第一口甜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之后，媽媽又生了兩個男孩。第一個男孩，吃了接生婆的“打口藥”（當(dāng)?shù)厝苏J(rèn)為，小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要吃一點(diǎn)小兒回春），沒幾個小時就中毒而亡了。第二個男孩兒，因?yàn)闆]吃“打口藥”，得了“四六風(fēng)”也夭折了。（我這樣地輕描淡寫對夭亡的弟弟和爸媽來說是很殘忍的。至今我依然記得媽媽在二弟夭折時，趴在窗臺上邊哭邊抽煙邊咳嗽的場景。也是兩次喪子之痛讓年紀(jì)輕輕的爸媽染上了煙癮。）妹妹出生三年后，弟弟在計(jì)劃生育初期“消滅小三”的喊聲中出生了。</p> <p class="ql-block">弟弟的出生頗具傳奇色彩。聽爸爸說，妹妹出生之后，他偶然在姥姥家遇了當(dāng)?shù)匾晃恍扌芯邮浚邮款H有一些道行，當(dāng)?shù)厝俗鸱Q他“馬公”。爸爸向他詢問自己命中是否還會有兒子。馬公讓姥姥取來一些面粉和水，他把面粉用水和成面團(tuán)，三下五除二就捏成了一個小面虎。馬公囑咐爸爸把小面虎燒熟，讓媽媽吃了就會懷上男孩兒。</p><p class="ql-block"> 爸爸回到家，把面虎交給媽媽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面虎左耳朵掉了，爸爸就把左耳朵沾了一點(diǎn)水，大致捏了捏，重新安在小虎頭上。媽媽吃了小面虎，沒多長時間就懷孕了。弟弟出生的時候，左耳朵明顯比右耳朵大，而且耳垂邊緣的肉折疊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后來才慢慢恢復(fù)了正常。爸爸還說，弟弟出生的時候，滿屋有一股香味，香味持續(xù)了兩三天。媽媽也說她還做過一個胎夢，夢見有人往他懷里放了一塊玉石。爸爸確信這些吉兆預(yù)示著弟弟一生非富即貴。</p><p class="ql-block"> 弟弟從小就長眉清目秀特別可愛，一頭卷發(fā)顯得與眾不同，他聰明、乖巧、文靜，不像村里其他男孩那樣頑皮，從來不惹閑事，大家都特別喜歡他。村里的叔叔、嬸嬸們有了好吃的東西，都會惦記著送給他。</p><p class="ql-block"> 他的聰明是家里人公認(rèn)的，記得他四歲的時候，爸爸拿了六枚硬幣，用其中五枚擺成一個直角，他手里拿著第六枚硬幣問我們：“把它放在哪里，橫行、豎行的硬幣都是四個？”我和妹妹還沒弄清爸爸的問題，弟弟直接拿過硬幣摞在了直角上的硬幣上。爸爸高興地摸著弟弟的頭說：“嗯，不錯！”</p><p class="ql-block"> 弟弟上學(xué)之后，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在學(xué)校里表現(xiàn)的特別積極。</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冬天教室里都要生爐子，每個同學(xué)都要輪流值日，輪到他的時候，他早早就起床，叫上媽媽和他一起去學(xué)校生爐子。即便不是他值日，也總是第一個到學(xué)校，后來老師直接把教室的鑰匙交給他管理，他起得更早了。</p> <p class="ql-block">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各個方面受到的關(guān)愛會多一些，但他犯了錯誤，爸爸是絕對不會手軟的。</p><p class="ql-block">記得有一次家里來客人，爸媽不讓他到飯桌上和客人一起吃飯，他就在外間嚶嚶地哭。我和媽媽怎么勸也勸不好，哭聲越來越大。里外間只隔了一個門簾，爸爸在里間聽到他的哭鬧聲，實(shí)在忍無可忍，他虎著臉從里間出來把弟弟拎到房后，狠狠的抽了他兩巴掌并警告他再沒出息就揍死他。從那以后，家里來了客人，他再也不敢胡鬧了。</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次，聽說鄉(xiāng)里放電影，全家人就帶著瓜籽高高興興去看電影。結(jié)果到了電影院才知道，消息是假的，那天晚上根本沒有電影。</p><p class="ql-block"> 我們準(zhǔn)備回家，弟弟卻哇哇大哭，不肯回去。無論我們怎么解釋，一路上他就是哭個不停。因?yàn)槁飞侠嫌鲆娛烊?，爸爸不好發(fā)火，進(jìn)了院門，爸爸就開始訓(xùn)斥他。</p><p class="ql-block">不知道那天弟弟怎么回事，一向膽小的他竟然和爸爸頂撞起來。爸爸剛打了他一下，他就喊“你打死我吧！”</p><p class="ql-block">爸爸氣得渾身顫抖，“你把褲子脫下來！”</p><p class="ql-block">弟弟一把把褲子拽下來，撅著屁股等著爸爸來打。看到弟弟倔強(qiáng)的樣子，爸爸更生氣了。</p><p class="ql-block">他順手抄起一根榛柴，開始抽打弟弟的屁股。我一看事不好，拼命的拉著爸爸的手求他不要再打了。媽媽也趕緊過來求情，那天弟弟哭的一塌糊涂，以后類似的事情再也沒有發(fā)生過。</p> <p class="ql-block">在我拼命拉著爸爸哀求他別打弟弟的時，恨鐵不成鋼的妹妹卻在一旁，小聲的嘟囔：“打吧，看他成啥了！”</p><p class="ql-block">這就是妹妹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妹妹出生時沒有什么異象，生下來就白白胖胖的，因?yàn)榕謨芍恍⊙劬偸遣[著，肉嘟嘟的雙下頜特別可愛。</p><p class="ql-block">她屬于“大器晚成”型，小學(xué)時，成天就知道玩兒，每天放學(xué)總是見不到她人影，害的我吃飯時滿村子找她。書包里的本子、書、文具總是亂糟糟的，每天老師檢查作業(yè)的時候，她就各種找借口，不是被弟弟撕了就是被媽媽抽煙了，剛開始用這個把戲的時候老師們都信以為真，后來發(fā)現(xiàn)了真相，也就不管她了。</p><p class="ql-block">各種跡象表明，這就是個妥妥的差生。然而，到了初中她像換了個人，開朗、較真不認(rèn)輸?shù)膫€性讓她逐漸嶄露頭腳，初三的時候竟然輕松通過初試并順利考進(jìn)了烏丹師范，這可是“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的考試！直率豪爽，有正義感的她在師范和后來工作的單位都結(jié)交了很多能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p><p class="ql-block">雖然我大妹妹幾歲，但我性格比較軟弱，身體比較瘦弱，因此在外面有人欺負(fù)弟弟和我時，總是妹妹出面擺平。長大之后，妹妹的這些性格特點(diǎn)又被放大了幾倍。直到現(xiàn)在，我和弟弟大事小事都去找妹妹商量，求主意，她像個大哥哥一樣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妹妹比弟弟大三歲，特別有姐姐的樣子。家里有好吃的東西，媽媽都會公平地分給我們姐弟三人，但弟弟吃的總是很快，妹妹就把自己的分給弟弟。有時妹妹會故意留下一部分，等到弟弟調(diào)皮的時候再拿出來哄他。</p><p class="ql-block"> 弟弟六七歲的時候喜歡放鞭炮，記得那年，她去姥姥家，舅舅們給弟弟買了好多鞭炮，帶回家的時候有一大筐。從臘月二十幾開始，弟弟每天都要放幾掛鞭。我們都勸他少放點(diǎn)，留到過年時再放。他總是不聽。</p><p class="ql-block"> 妹妹就想了一個辦法，每天她都到盛鞭炮的筐里偷出一掛來藏起來。</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三，弟弟的鞭炮就沒有了。初五那天早晨他聽見鄰居家噼噼啪啪地放鞭炮，心情很糟糕，賴在被窩里不肯出來。我和妹妹都奚落他，“狗窩里擱不住干糧”。弟弟氣得用被子蒙上頭不搭理我們。</p><p class="ql-block"> 妹妹悄悄拿出一掛鞭，站在地上喊，“快起來吧，趕緊出去放鞭！”</p><p class="ql-block">弟弟抬頭看見妹妹手里的鞭炮，一邊高興地穿衣服一邊說，“二姐，你真好！”</p><p class="ql-block"> 妹妹也特別開心，“用到我的時候你就叫我二姐，用不到的時候，就叫我小紅子?！?lt;/p><p class="ql-block"> “二姐，明年過年你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再給我藏點(diǎn)鞭炮昂?！钡艿艿奶煺姘盐覀兌旱霉笮Α?lt;/p> <p class="ql-block">弟弟的聰明和天真在后來的生活中表現(xiàn)的特別突出：沙果和杏子成熟時，弟弟會用長長的竹竿（頂端綁上大長針）來摘取樹尖上最大最紅的果子；我家種地的時候，他把我家的黑狗訓(xùn)練得可以替他拉簸梭……</p><p class="ql-block">弟弟沒有像爸爸期望的那樣富與貴，但他知足少欲，是個會享受生活的有福之人！</p><p class="ql-block">聰明天真與善良的弟弟，率真豪爽與俠義的妹妹，多愁善感的我，都是爸爸媽媽手中的寶……</p><p class="ql-block">時光的碎屑此時在燈光下簌簌飄落，將無數(shù)個昨日故事壓成厚厚一疊。我們姐弟三人，從懵懂地分食栗子的孩童到今日的知天命之年，我們的發(fā)間染了霜雪，額頭上刻了年輪，但那份糅合了打鬧與疼惜的情誼，不曾被歲月磨去半分顏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