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在農(nóng)場長大的，空氣里總飄著麥香和泥土的味道。爸爸是農(nóng)場職工，每天扛著鋤頭早出晚歸，媽媽是家屬，守著家里的小院，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我還有個小我三歲的弟弟，我們倆總在田埂上追跑，褲腳沾滿草屑，笑聲能驚飛田埂邊的麻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七歲那年，我背上了媽媽親手縫的花布書包，藍底上繡著幾朵粉白的小雛菊。第一天上學(xué)，走到爸爸徒弟家門前時，那個我喊“二叔”的年輕人正蹲在門檻上抽煙，見了我就笑著打趣：“喲，大學(xué)生上學(xué)去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學(xué)生”三個字，像顆小石子投進我心里，漾開圈圈漣漪。那時候我還不懂這三個字具體意味著什么，只覺得聽著格外鄭重，像藏著什么了不起的未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來在課堂上，老師問大家將來想做什么。有人說要當科學(xué)家，造會飛的汽車；有人說要當宇航員，去月亮上看看；還有人說要當警察、當醫(yī)生，一個個眼睛亮晶晶的。輪到我時，我攥著衣角，小聲卻堅定地說：“我想當大學(xué)生?！蓖瑢W(xué)們笑了，我卻沒覺得不好意思，心里那個念頭反倒更清晰了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初中畢業(yè)，我的成績在班里排得上前幾名，有資格去考中師或中?！诋敃r，那意味著畢業(yè)后能盡快端上“鐵飯碗”，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是條穩(wěn)妥的路。我跟著大家填了體檢表，可回家的路上，風一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拔疫€沒上大學(xué)呢?！边@個念頭猛地冒出來，嚇了我一跳，卻又無比篤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我攥著體檢表找到教務(wù)主任，手心全是汗：“老師，我不考中師中專了，我想上高中，考大學(xué)?！敝魅毋读算叮粗壹t撲撲的臉，最終點了點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高中三年，我像鉚足了勁的發(fā)條，不敢有絲毫松懈。后來，我考上了一所師范學(xué)院。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在農(nóng)場的麥垛旁坐了一下午，看著夕陽把天空染成金紅色，覺得“大學(xué)生”這三個字，終于被我攥在了手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真等畢業(yè)，我卻慌了。站在人生的岔路口，我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走。我學(xué)的是師范，可心里隱隱有些抗拒當老師，總覺得還該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就在我迷茫的時候，家里收到了學(xué)校寄來的派遣證，上面寫著，我被分配回了家鄉(xiāng)的初中任教。媽媽的電話緊跟著打過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回來吧，當老師多好，穩(wěn)定，離家又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心里打著算盤：先回去，不行就辦個停薪留職，總能再出去闖闖。可真站在講臺上，看著底下幾十雙清澈的眼睛，聽著他們齊聲喊“老師好”，我忽然就定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教語文，帶著他們讀“床前明月光”，講“春風又綠江南岸”；我也當班主任，管著他們的調(diào)皮搗蛋，替他們擦眼淚、分零食。有次班里的小姑娘被欺負，撲在我懷里哭，抽噎著喊“老師媽媽”，我愣了一下，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群孩子。他們會在我生日時偷偷塞來畫滿星星的賀卡，會在我生病時踮著腳給我端熱水，會把藏了一上午的糖偷偷放在我辦公桌上。他們喊我“媽媽”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每次聽到，我都覺得那兩個字重得像塊暖玉，壓在心上，不敢輕易應(yīng)，卻又忍不住把他們往心里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晃眼，我已經(jīng)教了二十多年書。當年的花布書包早就磨得看不出模樣，可二叔那句“大學(xué)生上學(xué)去呀”，還時常在耳邊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如今再想，我真該謝謝媽媽。若不是她一次次打電話催我回來，或許我會在外面跌跌撞撞，永遠體會不到站在講臺上的快樂。那些喊我“媽媽”的孩子，那些被我托舉著走向更遠世界的身影，讓我忽然懂了：“大學(xué)生”是我年少時的夢，而“老師”，是命運給我最好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余生還長，我想做個能走進他們生命里的老師，陪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像當年的我一樣，攥緊自己的夢想，飛向更亮的地方。這大概，就是我能給“大學(xué)生”這三個字，最好的注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