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嗚咽聲沒有持續(xù)多久。</p><p class="ql-block">像是耗干了最后一口生氣，又像是被這巨大真相的余震徹底碾碎了神魂，她伏在我胸口的顫抖漸漸止息了。</p><p class="ql-block">死寂。</p><p class="ql-block">比之前更厚重、更粘稠的死寂，沉甸甸地壓下來，填滿了房間的每一個(gè)角落，吸走了所有的聲音和光亮。只有那盞油燈，燈捻偶爾爆開一點(diǎn)細(xì)微的噼啪聲，反而襯得這寂靜愈發(fā)令人窒息。</p><p class="ql-block">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p><p class="ql-block">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褪盡了，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眼淚沖開血污留下的痕跡干涸在臉上，像皸裂的土地。那雙曾盛滿十年溫順、片刻瘋狂、最終是無邊悔恨的眼睛，此刻像兩口枯井，映不出任何東西，只有一片死灰。</p><p class="ql-block">她看著我。</p><p class="ql-block">目光一寸寸掠過我再無聲息的眉眼，掠過我殘留著血污的嘴角，掠過我僵冷不再起伏的胸膛。那目光里沒有悲慟，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了茫然，只是一種徹底的、萬念俱灰的確認(rèn)。</p><p class="ql-block">她松開了那匹被她攥得皺褶不堪、沾染了無數(shù)污跡的白麻孝布。布料滑落，搭在我身上，又軟軟地垂到榻邊。</p><p class="ql-block">然后，她動(dòng)了。</p><p class="ql-block">動(dòng)作很輕，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儀式感。她站起身，走到那盆早已涼透的水邊，將手中染血的軟布浸入水中。清水瞬間暈開渾濁的紅。</p><p class="ql-block">她擰干布，走回來，俯身，開始極其細(xì)致地擦拭我的臉。</p><p class="ql-block">額頭，眉心，臉頰，下頜……冰涼的濕意一點(diǎn)點(diǎn)拂去凝固的血痂和污跡，露出底下青白僵硬的皮膚。她的動(dòng)作專注得可怕，每一個(gè)細(xì)微的轉(zhuǎn)角都不放過，仿佛這是世間唯一重要的事。</p><p class="ql-block">沒有眼淚，沒有抽噎，甚至連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p><p class="ql-block">擦凈了我的臉，她略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我交疊在身前的手上。那上面也沾著血和掙扎時(shí)蹭到的臟污。</p><p class="ql-block">她執(zhí)起我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用濕布包裹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極其緩慢、極其認(rèn)真地擦拭。從指尖到指根，連指甲縫隙里的些許污垢都小心地剔除。</p><p class="ql-block">她的指尖偶爾碰到我的皮膚，冷得像冰。</p><p class="ql-block">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身，靜靜地看著似乎“整潔”了些許的我?？戳撕芫谩?lt;/p><p class="ql-block">然后，她彎腰，拾起那匹落下的白麻布。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極其平整地、仔細(xì)地，將孝布重新披掛在自己身上。粗糙的麻布襯得她臉色愈發(fā)灰敗，像一尊即將被殉葬的玉雕。</p><p class="ql-block">她最后環(huán)視了一眼這間昏暗、充斥著死亡和藥味的屋子，目光沒有任何停留，仿佛在看一片虛無。</p><p class="ql-block">轉(zhuǎn)身。</p><p class="ql-block">她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p><p class="ql-block">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房門，外面是沉沉的、沒有星月的夜。冰冷的夜風(fēng)瞬間涌入，吹得案頭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幾乎熄滅。</p><p class="ql-block">她走入那片濃稠的黑暗里，單薄的、披著孝的身影很快被吞噬，再也看不見。</p><p class="ql-block">房門在她身后緩緩自動(dòng)掩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p><p class="ql-block">最終，只剩下榻上徹底冰冷僵硬的軀殼，和一室凝固的、再無半點(diǎn)生息的死寂。</p><p class="ql-block">油燈的火苗掙扎了幾下，終于，“噗”地一聲，熄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