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爺爺不是賣白薯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老妻退休后，就不時在北方的唐山市和南方的深圳市輪換居住。唐山是我們的老家，而兒子參加工作后，將自己的家安于深圳。我們?nèi)ド钲诰幼。峭侗純鹤右患摇?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兩地輪換居住各有利弊。在唐山居住的最大好處是，我雖退休了，但我的校領導們（我是從大學退休的）考慮到我退休后的失落感，還能適當派給我一些教學工作做，使我還能像過去那樣站上講臺，和同事、同學們在一起活動。但最大的不如意之處就是，我們不能和我們的孫女王小麥生活在一起，老想她。我們小孫女在深圳上小學，聰明可愛，猶如我們的掌上明珠；而如果我們生活在深圳呢？當然可以和孫女生活在一起了，也能盡情享受天倫之樂了，但因為失去了工作，我又感到失落了。人家兒子一家，一天天的，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我無所事事，常常就是在大街上轉(zhuǎn)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兒子家的一個鄰居老頭是個賣烤白薯的。他六十多歲，慈眉善目，差不離天天推著個三輪車在外面賣烤白薯。他的三輪車上有個用很大的舊鐵桶改裝的烤爐?？緺t蓋子周圍擺著一圈烤好的白薯，為做樣品展示，也為出賣。車上還很醒目地豎起一個大牌子，上書“王老漢烤白薯”。他戴著白工作帽，圍著白圍裙，很有個敬業(yè)的樣子。他或者定點在某一個街邊出攤，或者一邊推車一邊到處走，不時喊著：“烤白薯！剛出爐的烤白薯！又熱乎又香甜的烤白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僅經(jīng)常遇見他，而且我們由最初客氣的打招呼到漸漸聊得多起來，終于成了朋友。原來他本是山東的一個農(nóng)民，因為兒女都在深圳，他也就來和兒子一家生活在一起。現(xiàn)在大家的日子都過好了，他也衣食無憂了，可是，他這個勞動了一輩子的人硬是閑不住。長時間閑著，他會憋得抓耳撓腮的。所以，他就給自己找了這么個烤白薯、賣白薯的活兒。這活兒好啊，干起來不難，又能掙錢補貼生活，又能精神快樂，還順便活動了筋骨。我對他大加贊賞，而且告訴他，我和他很有同感，也一直想找一點事情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現(xiàn)在就是在深圳。</p><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我又到街上去閑逛，正好遇見他賣完白薯回來。倆人剛一住腳說話，他就說：“明天我要回山東老家探親，得一個多月后才回來。我走了，這三輪車和烤爐都閑著。要不，你就用我這一套玩意兒也試試？真的，很容易的。我告訴你咋做。......”</p><p class="ql-block">我非常高興，決定試試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6</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天上午，我就像這農(nóng)民老頭一樣出去賣烤白薯。白圍裙白帽子、三輪車、烤爐、烤爐上豎起的“王老漢烤白薯”招牌都是原裝的——正好我也姓王，也是這么一個“老漢”。我初次烤白薯和賣白薯居然都很順利。到中午時一算，掙的錢比一個一般勤雜工掙的不少。我心里樂滋滋地想：“還是有份工作干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7</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沒想到，到了家里吃午飯的時候......</p><p class="ql-block">老妻把飯菜端上來，像往常一樣，我入座后問她：“孫女呢？......孫女咋不上桌吃飯呀？”我和老妻因為喜歡她，常常不呼其名，而就是叫“孫女”。</p><p class="ql-block">真的，從我賣白薯回到家來，還沒見著她呢！平時中午我外出回到家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看孫女放學回家了沒有，要和她說幾句話。上桌吃飯，也常常是看著她入了座，我才動筷子。</p><p class="ql-block">孫女現(xiàn)在10歲了，正在海灣中心小學上4年級。</p><p class="ql-block">一聽我問，老妻趕緊做手勢示意：“噓——”顯得很有幾分緊張。</p><p class="ql-block">“怎么啦？”我問。</p><p class="ql-block">“怎么啦？孫女正生氣呢！氣得直掉眼淚，把自己關在屋里不出來！”老妻把嘴湊到我的耳邊悄悄說。</p><p class="ql-block">老妻瞥一眼孫女屋子緊關的門，又向我示意說話小心。</p><p class="ql-block">“怎么啦？”我也真的小心起來，悄聲問。</p><p class="ql-block">“怎么啦？你肯定想不到，就是因為你！”</p><p class="ql-block">“因為我？我......我怎么啦？！”</p><p class="ql-block">“你這一出去賣烤白薯，被她和她的小同學們看見了。她的小同學們都很驚訝，說：‘原來你爺爺還是個賣烤白薯的呀！’，而她像無地自容似的，趕緊逃跑?！?lt;/p><p class="ql-block">“為什么？”</p><p class="ql-block">“當然就是她覺得賣白薯這營生太低級，丟人唄！”</p><p class="ql-block">“?。渴菃?？！”我當然很驚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不是，今天中午我在她們學校門口賣白薯時，正趕上她們放學。要是在平常這時候，只要我往門口一站，一會兒她就像個小鳥一樣飛出來，連連地喊著：“爺爺！爺爺！......”然后親昵地拉著我的手回家。可是今天，怪！我怎么左顧右盼地找她，硬是找不見呢？哦，還有這么一件事——當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想起來了：離我賣烤白薯那地方不遠，有一棵大樹。大樹下聚了好幾個孫女那么大的小女孩。他們一個個戴著紅領巾，花枝招展的，臉紅撲撲的，一邊吃冰激凌一邊朝我看，同時比比劃劃地說這說那。我聽不見她們說的是什么，猜想她們一定是在說，一會兒吃完了冰激凌就到我這兒來買烤白薯?，F(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她們一得知我是王小麥的爺爺，得知她爺爺是這么個賣白薯的，一個個正在驚奇中“悲其不幸怒其不爭”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9</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聽老妻一說這種情況，我立馬很生氣，說：“這成什么話！賣白薯的就應該被人瞧不起嗎？咱們中國人千千萬萬，還是做普通工作的勞動者多。當電影明星的，當宇航員的，當國務院總理的......畢竟是少數(shù)！別的先不說，就拿現(xiàn)在大學生就業(yè)來說，很多大學生、甚至研究生畢業(yè)后，就是做擺地攤、跑外賣這類普普通通的工作。他們這樣從貌似不起眼的事做起，逐漸鍛煉自己，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是光榮的，有出息的！相反，他們要是好高騖遠，怕丟人，放不下架子，靠啃老養(yǎng)尊處優(yōu)，是恥辱的，沒出息的！”</p><p class="ql-block">老妻一看我激動起來，笑了，說：“我說你這可是咋回事呀？你當你是在你們學校課堂上講課呀？......再者，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值得這么動肝火嗎？”</p><p class="ql-block">我說：“好吧，我這就去把孫女叫出來，平心靜氣地給她講講這個道理！”</p><p class="ql-block">老妻馬上伸手一擋，說：“算了吧！就你現(xiàn)在這樣兒，能‘平心靜氣’得了嗎？這個光榮任務還是由我來完成吧——待會兒她出來了，我把這個道理講給她聽。”</p><p class="ql-block">見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她又說：“你先吃飯！吃完飯再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推車賣烤白薯去呢！”</p><p class="ql-block">既然老妻這么擋我，我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但是，當吃完離座時，我又叮囑她一句：“待會兒你可得把這道理好好對她講啊！”</p><p class="ql-block">老妻很自信地答應：“沒問題！你就瞧好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0</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為我賣烤白薯忙了一天，晚上老妻預備的飯菜相當好：煮餃子，兩熱兩涼4盤菜。一家人坐下來吃飯時，孫女表現(xiàn)得非常好，不光笑容滿面，還不斷給我往碗里夾菜，斟啤酒。看著她這樣子，老妻夸獎一句：“嘿，看我孫女呀，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我想孫女一經(jīng)老妻講道理，思想肯定豁然開朗了，所以也隨著夸獎起來：“我孫女就是聰明，該明白的事兒，一點就透！”她本來就愛在我們面前撒嬌，嘴上的俏皮話也多，這時候聽我們這么夸獎，得意地說：“那是當然！能不聰明嗎？也不看看咱是誰孫女！”</p><p class="ql-block">畢竟是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吃晚飯，我不好說別的，沒再提我賣白薯丟人不丟人這碼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中午放學時，我又在孫女他們學校門口賣烤白薯。我還是那個樣子：戴著白工作帽，圍著白圍裙，守著三輪車上的烤爐?？緺t蓋子周圍轉(zhuǎn)圈擺著剛烤出來的熱乎白薯。那個“王老漢烤白薯”的大招牌還是那么醒目地支架起來。</p><p class="ql-block">真想不到，隨著放學的人流，昨天中午大樹下的那些孩子們像一群歡樂的小鳥一般向我飛過來。一到跟前，他們就很親熱地管我叫爺爺?！盃敔敽?！”、“爺爺您辛苦！”之類的問候此起彼伏。其中一個個子稍微高一些的女孩說：“爺爺，真是對不起，昨天我們小瞧您了！把您看成賣白薯的了！”</p><p class="ql-block">“是嗎？可是......可是，你們看，我就是在賣白薯——就是個賣白薯的呀！”我一時真納悶，說。</p><p class="ql-block">“不對！”她很堅決地說，“您現(xiàn)在賣白薯不假，可您畢竟不是賣白薯的！您是大學教授，又是作家！”</p><p class="ql-block">“?。磕銈冊趺粗?？”我很是一怔。</p><p class="ql-block">“今天王小麥告訴我們的。她還給了我們這本書看。您看這——”</p><p class="ql-block">這么說著，她從書包里掏出我多年前出版的《英語寫作示范》這本書來，打開開頭的“作家簡介”來讓我看。那上面分明寫著：“作者，王靜存，大學教授，作家......”簡介里還附有我和我的合作者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格里（Gary）的合影。</p><p class="ql-block">“這不就是爺爺您嗎？”另一個女孩指著相片里的我說。</p><p class="ql-block">“是我，可是......”我說，心里還在犯嘀咕。</p><p class="ql-block">“爺爺，您現(xiàn)在賣白薯，是‘作家體驗生活’，對不對？”又有一個同學問。</p><p class="ql-block">“你們聽誰說的？”我問。</p><p class="ql-block">“也是王小麥告訴我們的呀！”</p><p class="ql-block">“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圖正面是作者和加里福尼亞大學教授格里（Gary）</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