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煤油燈在土墻上映出豆大的光暈時，十七歲的趙智溫正把《唐宋詩詞八百首》貼在鼻尖。夏夜里的蚊子嗡嗡撞著他的胳膊，他卻只顧用指甲在書頁上劃著平仄——那時他還不知道，二十年后，這雙丈量過詩行的手，要在黑暗里摸索著寫下自己的千首詩。</p> <p class="ql-block">一、命運的裂帛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72年的唐河岸邊，這個農(nóng)家娃落地時哭聲清亮。課堂上他的作文總被老師用紅筆圈滿圈，粉筆灰落在肩頭，像落了層細(xì)雪。可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的田埂上，終究容不下一個少年的課本。作為長子，他把書包往梁上一掛，扛起鋤頭的那天，玉米葉在他胳膊上劃出道道血痕，倒比課本上的批注更醒目。</p> <p class="ql-block">工地上的鋼釬比筆桿沉得多。1993年秋，京山縣的采石場炸響時，趙智溫正哼著"會當(dāng)凌絕頂"。啞炮的轟鳴撕碎了李白的月光，也掀飛了他眼里的太陽。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的白墻白得刺眼，最后一次拆紗布時，醫(yī)生說"眼底出血像潑了墨"，他忽然想起輟學(xué)那天，母親往他兜里塞煮雞蛋，蛋殼的溫度燙得他攥緊拳頭——此刻叔叔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也是同樣的燙。</p> <p class="ql-block">二、收音機里長出的翅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年幽居像蠶繭縛身。二十歲的青年把自己鎖在屋里，聽房梁上的燕子銜泥，聽院外的蟬鳴從夏至秋。直到那臺半導(dǎo)體突然唱出"大江東去"，他猛地坐直身子——原來黑暗里也能有驚濤拍岸。</p> <p class="ql-block">十四臺收音機陸續(xù)啞了喉嚨，有的旋鈕被摸得發(fā)亮，有的電池倉生了銹——它們是陪他在黑暗里數(shù)過星子的伙計。他開始在作業(yè)本背面寫詩，把紙折成層層梯田，手指是犁，每劃一筆都像在播種。妹妹海靜替他謄寫時總掉眼淚，那些關(guān)于蟬的句子里，有"破土?xí)r的疼"，有"振翅時的光"，更有"明知生命短，偏要唱驕陽"的執(zhí)拗。</p> <p class="ql-block">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他的《蟬》那天，深圳的按摩店老板特意放了廣播。顧客們閉著眼聽詩，忽然有人說"這力道里有股勁兒"——他們不知道，這個推拿時哼著平仄的盲人，剛把又一首詩塞進枕頭下的紙盒子。</p> <p class="ql-block">三、從岐黃故里到南海之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深圳的霓虹把夜空燒得發(fā)白，趙智溫的養(yǎng)生館藏在巷尾，卷簾門拉起時，鐵環(huán)碰撞的脆響，比霓虹燈牌更有生氣。祖?zhèn)鞯摹饵S帝內(nèi)經(jīng)》被妹妹掃進手機，他聽著"經(jīng)脈者，所以行血氣"，把中醫(yī)的根須扎進推拿的力道里。有白領(lǐng)說他的針灸能"扎走焦慮"，有老人夸他的藥方"帶著老家的藥香"，他們不懂，這個盲人指尖的分寸，一半是祖?zhèn)鞯拿}訣，一半是詩里的韻律。</p> <p class="ql-block">2019年《盲者詩集》付梓那天，他摩挲著封面的凹凸，忽然想起采石場的爆破聲。原來命運炸碎的不是人生，是困住翅膀的枷鎖。如今他的養(yǎng)生館里，總飄著艾草香與墨香，有人來調(diào)理筋骨，有人來討本詩集，他總笑著說"詩是止疼片，推拿是解壓閥"。</p> <p class="ql-block">尾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今年春上，河南省詩詞學(xué)會的會員證寄來時，趙智溫正摸著給綠蘿澆水——他不用看也知道哪片葉子打了蔫，就像知道詩里哪個字沒踩準(zhǔn)平仄。陽光透過玻璃落在他手上，他看不見光，卻把影子活成了詩行。那些在黑暗里寫下的五千首詩，早已長成漫山遍野的蟬，每到夏天就放聲高歌——唱那個在煤油燈下抄詩的少年，唱那個在工地上吟哦的青年，更唱這個在命運的裂縫里，把日子過成絕句的歌者。</p> <p class="ql-block">附：趙智溫組詩《蟬》選三</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天地之間獨往來，迎難斗挫是英才。</p><p class="ql-block">一身正氣軀殼束，通體豪情塵土埋。</p><p class="ql-block">世上風(fēng)俗世上棄，空中思想空中開。</p><p class="ql-block">三伏識用殘疾體，生命燃燒化做柴。</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晝曲唱罷夜曲連，恩報三伏夏日炎。</p><p class="ql-block">正氣一腔盈宇宙，真誠滿腹對蒼天。</p><p class="ql-block">太陽暴曬心方醉，熱量酷蒸歌最酣。</p><p class="ql-block">命運安排自有意，完成使命向艱難。</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長空仰望有凝云，命運在天事在人。</p><p class="ql-block">八字沖行雷電惡，流年和會太陽親。</p><p class="ql-block">時光利用生無罪，熱量吸收體有魂。</p><p class="ql-block">站定枝頭風(fēng)水好，感恩向善可為神。</p> <p class="ql-block">這組影像，自盲者詩人趙智溫筆下的光明里走來，經(jīng)我忘年摯友趙永修公鄭重傳付——每幀光影皆是命運裂縫中躍動的星火，每道筆觸都藏著黑暗里綻放的詩行，縱跨歲月風(fēng)塵，仍帶著穿透混沌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