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風雨同舟，情暖天涯94）</p><p class="ql-block"> 保定貨場的水泥地被曬得發(fā)燙，我們剛把最后一筆賬核完。白小霞跑著孩子和雁子陳妮道別。魏南方踩著貨車的腳踏板捆篷布。"多虧李哥，袍哥兩家人幫忙，我們倆口子才從新疆石河子回到保定，在這里又是你們兩家?guī)兔Σ耪业竭@趟豐寧的貨兒，我們以后一定在西北貨運運輸隊和大家好好相處，互補互利。這次回家一定給你們寄點山貨"。他笑著揮手，然后上車按了聲喇叭，車頭緩緩拐出了貨場。我望著他們的車影消失在路口，轉(zhuǎn)頭跟雁子說："魏南方兩口子總算能歇口氣，咱們接著趴窩找回貨唄！"</p><p class="ql-block"> 話還沒落地，手機突然在褲兜里瘋響起來。屏幕上"老五"兩個字剛跳出來，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老五沒事兒不輕易打電話。接起電話的瞬間，老五帶著哭腔的聲音劈頭砸過來："額日德木圖……從車上摔下來了……現(xiàn)在在北京積水潭醫(yī)院搶救呢！我和秀美從包頭往北京趕呢，快……”后面的話像被風吹散了，我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手里的結(jié)算單"嘩啦"散了一地，雙腿一軟，結(jié)結(jié)實實坐在了滾燙的地上。"咋了？老公，咋了？"雁子的手立刻拽住我的胳膊，她的聲音里全是慌。"老九……額日德木圖從車上摔下來了……在積水潭醫(yī)院搶救……"我張著嘴，半天沒說出完整的話。陳妮手里的水杯"咚"地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狍子剛點燃的煙卷從指間滑下去，燙了褲子也沒察覺，幾個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半天沒回過神兒。</p><p class="ql-block"> "快走！咱們?nèi)ケ本┛蠢暇牛?quot;雁子拽著我就往貨車那邊跑，陳妮和狍子也跟著附和："對對，快開車走！"我一把拉住她，嗓子干得發(fā)疼："開什么車——坐高鐵！快！""啥時候有高鐵？"雁子手忙腳亂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著，"查著了！二十分鐘后有一趟兒！"</p><p class="ql-block">"打車去車站！"我吼了一聲，狍子立刻轉(zhuǎn)身朝路邊跑，扯著嗓子喊出租車。"雁子，你在網(wǎng)上買票！"我一邊往路邊走，一邊催她。等我們氣喘吁吁趕到高鐵站，雁子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把票買好，四個人幾乎是沖進了檢票口。</p><p class="ql-block"> 高鐵啟動的瞬間，窗外的景物開始往后退，我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涌。老九啊！你可給老子挺??！眼前突然閃過寧夏回族自治州吳忠市的那個夜晚，夜市的路燈昏黃，六個混混舉著鋼管圍上來，是老九操起一根鐵棍擋在我身前，蒙古袍的袖子被劃破了，他卻紅著眼吼："誰敢動我額日德木圖的兄弟，首先問一問我手中的家伙答應不答應？"他后背挨了幾悶棍兒，他揮舞著鐵棍把六個混混全部放到在地。然后我和他被關在拘留所，他把蒙古袍蓋在我的身上……此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眼淚忍不住順著眼角往下淌。</p><p class="ql-block"> "老公，你別著急，老九他沒事兒的，吉人自有天相。"雁子一手給我擦淚，一手緊緊摟著我的胳膊，聲音輕輕的，卻帶著勁兒。陳妮也跟著點頭："是啊！兄弟，老九那么結(jié)實，肯定沒事兒。"狍子在旁邊甕聲甕氣地接話："以前他在格爾木從車上摔下來不也沒事兒嗎？現(xiàn)在準沒事兒。"</p><p class="ql-block"> 高鐵一路飛馳，到北京豐臺站時，天已晌午，大家都碌碌饑腸，可沒有一個人說餓。我們攔了輛出租車，報了積水潭醫(yī)院的名字，司機一腳油門，車就鉆進了滾滾熱浪里。到醫(yī)院門口，雁子趕緊給烏云其木格打電話："嫂子，我們到醫(yī)院門口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突然傳來帶著哭腔的聲音："你們咋來了……好的好的，我這就去門口接你們……"</p><p class="ql-block"> 沒過幾分鐘，就看見烏云其木格和她女兒塞娜快步跑過來，兩個人的眼睛都紅紅腫腫的。我們四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大哥怎么樣了？"塞娜剛張開嘴，眼淚就先掉了下來，抽抽噎噎地說："我阿瑪……現(xiàn)在還在重癥監(jiān)護室……昏迷著呢……醫(yī)生說……還在觀察，病情……病情還不好說……"</p> <p class="ql-block">烏云其木格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雁子和陳妮，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崩了出來，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葉子……</p><p class="ql-block"> 重癥監(jiān)護室的玻璃冷冰冰的，老九頭上的紗布白得刺眼。我想起他物流園辦公室墻上掛的博克手獎牌，想起他總說"跑大西北的都是兄弟，我這物流園就是你們的落腳點"，想起那年在戈壁灘拋錨，他連夜開著皮卡送零件過來，蒙古袍上結(jié)的冰碴子能當?shù)蹲佑谩?lt;/p><p class="ql-block"> 雁子的手機震了震，是白小霞發(fā)來的消息："剛到圍場，聽說老九的事了，需要幫忙就說話。"我沒回，只是望著玻璃后面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在心里一遍遍喊：老九，你聽著，當年格爾木你沒服軟，現(xiàn)在也別慫。我和雁子，狍子和陳妮還請你當證婚人呢？咱們這風雨里搭的伙，還沒散呢。</p><p class="ql-block"> 重癥監(jiān)護室的紅燈在走廊盡頭明明滅滅，像懸在心頭的一塊冰。烏云其木格的哭聲漸漸低下去，只剩肩膀還在一抽一抽地動，塞娜扶著她額吉，眼圈紅得像要滴血。我看了眼窗外，日頭正毒，地上的熱氣能把鞋底烤化，可這病房里卻冷得讓人骨頭縫發(fā)疼?！吧┳?，塞娜，”雁子攥著她們的手：“去吃點東西吧，空著肚子扛不住?！睘踉破淠靖駬u搖頭，聲音啞得像砂紙蹭過木頭：“吃不進去……他還在里面躺著，我咽不下?！比纫哺鴶[手，眼睛死死盯著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仿佛那扇門里藏著命。</p><p class="ql-block"> 我讓陳妮和雁子陪著她們，拉著狍子往醫(yī)院外走。路邊的小飯館飄來韭菜盒子的香味，往常這個點，老九準會拍著桌子喊“再來兩瓶啤酒”，可現(xiàn)在誰也沒心思聞。點了四個菜，端上來沒動幾筷子，狍子夾了口菜，又放下，喉結(jié)滾了滾：“要不……給嫂子她們打包點粥？”</p><p class="ql-block"> 打包的保溫桶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回到病房，烏云其木格的手機突然在口袋里瘋響起來。她渾身一顫，掏手機的手都在抖，屏幕上“物流園小劉”幾個字刺得人眼疼。她劃開接聽鍵，小劉焦急的聲音立刻鉆出來：“嫂子！西安的貨到了，大哥沒說卸哪區(qū)倉庫！銀川的車都等倆小時了，單子上的備注看不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烏云其木格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最后猛地把手機往塞娜手里一塞，捂著臉蹲下去，壓抑的哭聲像被踩住的貓。塞娜握著發(fā)燙的手機，對著聽筒只會說“等會兒……再等會兒”，眼淚噼里啪啦砸在屏幕上。我把手機從塞娜手里接過來，對著那頭吼：“都別急！我這就回物流園，半小時后給你們回話！”掛了電話，胸口堵得喘不上氣——老九倒下了，這一大家子的擔子，全壓在這娘倆肩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樣不是辦法，”我扶著烏云其木格站起來，她的衣服被眼淚浸得發(fā)皺，“物流里離不了人，貨不能堆著，車不能等著。讓雁子和陳妮在這兒替你們盯著，你們娘倆先回去歇歇？”烏云其木格猛地抬頭，眼里的紅血絲像網(wǎng)：“我不回去！我要在這兒等他睜眼！他不醒，我死也不挪窩！”塞娜也跟著哭：“我要等阿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雁子拉了拉我，小聲說：“就讓她們在這兒吧，”我看了看四個女人，雁子和陳妮眼里都是穩(wěn)當勁兒，烏云其木格母女倆眼里卻是豁出去的狠勁——她們要守著這扇門，守到天塌下來?！澳悄銈兯膫€在這兒，”我摸出手機塞給雁子，“有任何動靜，第一時間打給我。”又轉(zhuǎn)頭對烏云其木格說：“嫂子，物流里有我和狍子，你啥也別想，就守著大哥?！蔽覄傄D(zhuǎn)身，雁子突然拉住我，往旁邊拽了幾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點顫：“老公，要是……要是嫂子手里錢不湊手，醫(yī)藥費……咱們先墊上？”我心里一熱，捏了捏她的手：“還用說？有多少墊多少，砸鍋賣鐵也得給老九治?！薄班??！毖阕狱c頭，眼角亮閃閃的。旁邊的狍子不知啥時候跟了過來，甕聲甕氣地接話：“雁子錢不夠……不夠讓你妮姐拿，她包里有卡?！标惸萋犚娏?，從包里掏出張銀行卡塞進雁子手里說：“雁子，密碼是楠楠的生日?！?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到醫(yī)院門口，出租車的空調(diào)吹得人發(fā)冷。我回頭望了眼住院樓，重癥監(jiān)護室的燈還亮著。老九啊，你聽見沒？你物流里的貨我們替你管，你的病有錢治，你要是敢不睜眼，我就帶著弟兄們在你床前喝到天亮，吵得你下輩子都不安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車開出去老遠，后視鏡里的醫(yī)院越來越小，像塊被淚水泡漲的橡皮。狍子望著窗外，突然冒出一句：“幾年前在戈壁灘，老九把最后一口水給了我……”話音未落，這個一米八的漢子就用袖子抹起了臉。我沒說話，只是把車窗搖開條縫，熱風灌進來，帶著股沙土味。這味道，像極了那年老九穿著蒙古袍，在河西走廊敦煌戈壁灘上他抱著快被凍僵的我喊“小子，你給老子堅持住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老九，你可快點醒啊。咱們的賬，還沒算完呢。咱們的酒，還沒喝夠呢。（未完待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