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奶奶病故于一九九0年深秋，家人為她舉行了葬禮。</p><p class="ql-block"> 那年，院子里的老棗樹葉子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顯得格外蕭條！二奶奶活到了93歲，村里人都說，這是積了大德才有的福報(bào)！</p><p class="ql-block"> 出殯那天，送葬的人很多，全村的人幾呼都來了。正如鄉(xiāng)親們口中常說的：二奶奶一生性格隨和、勤勞樸實(shí)、與人為善。她年輕守寡，二爺在四十歲那年因病去世，留下她一人獨(dú)自撐起這個家，一個女兒和四個兒子，四兒子當(dāng)時才四歲，共五個孩子，全靠她一人拉扯長大，其艱辛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二爺走時沒留下什么家產(chǎn)，只能靠現(xiàn)掙現(xiàn)吃。好在二爺生前會做豆腐，這本是男人的活計(jì)，二奶奶卻毅然接了過來，她起早貪黑地磨漿、點(diǎn)鹵，寒冬臘月里，雙手泡在冰水中撈豆腐，賣豆腐，累得吐了血也不肯歇。她常說：“不干行嗎？這幫小燕子吃什么？”就這樣，靠著這門“營生”，她把五個孩子拉扯大。</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都很有出息，大兒子和二兒子在村里當(dāng)干部，一個當(dāng)書記，一個當(dāng)會計(jì)；三兒子張春耕參軍去了旅順口，轉(zhuǎn)業(yè)后在阜新市政府工作，是市級干部；四兒子張春良也參軍入伍，轉(zhuǎn)業(yè)后在阜新海州礦任保衛(wèi)科長，是兄弟中最英俊的那一個，他當(dāng)兵時拍了一張穿軍裝的照片，上面寫著“赤膽忠心保衛(wèi)祖國”。二奶奶每次見人都要拿出來炫耀，臉上滿是驕傲！</p><p class="ql-block"> 這次三兒子張春耕特意從外地趕回來為母親奔喪。兩個哥哥年事已高，出殯要送到“張家墳”，離老家孟家約五華里，三兒子主動扛靈幡，這可是最累的活，別人都能坐馬車，他卻一路小跑，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累得直喘粗氣！我們坐在馬車上，路不好走，剛下過雨，馬毛蹭了我一身，我卻沒覺得煩。</p><p class="ql-block"> 到了墓地，伯父一一給我介紹：祖墳最大，緊挨祖墳是我太爺太奶的墳……風(fēng)從墳頭吹過，到“張家墳”，我竟有一種認(rèn)祖歸宗的感覺。頭一次見過祖輩的長眠之地。</p><p class="ql-block"> 二爺去世五十多年了，墳頭早已平了大半。村里老人帶著人先去墓地“散墳”，就是在二爺墳邊挖好墓穴準(zhǔn)備下葬。人們用鐵鍬挖了一陣，很快就露出二爺棺材的一角。正當(dāng)大家準(zhǔn)備繼續(xù)挖，忽然有人喊：“不對，方向錯了！”原來按照習(xí)俗，男左女右，“散墳”時方向搞錯了，這在村里是大忌！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幾個老人蹲在地上抽煙，不知誰從哪弄來一個“蘿卜”，扔進(jìn)了挖錯的坑里，說這是“一個蘿卜頂一個坑”，以示化解。然后重新在右邊開挖，才將二奶奶的棺材穩(wěn)穩(wěn)安葬。</p><p class="ql-block"> 下葬回來，家里更熱鬧了，“民俗民風(fēng)”格外濃。首先是搶蒙臉布，那是蓋在死者臉上的白布，據(jù)說誰搶到這塊蒙臉布就會沾福氣。四個兒媳都想搶，最后是四兒媳搶到了，她滿臉得意。其次是搶炕頭，按規(guī)矩，送葬回來，第一個坐上二奶奶生前睡的炕頭的人，能發(fā)財(cái)！大家急忙往家跑，結(jié)果大兒媳根本沒去送葬，早已坐在炕上。人們都說她這回要發(fā)大財(cái)了。還有就是偷飯碗，送葬回來吃飯時，飯后桌上沒剩幾個飯碗，村里老人說，偷長壽亡人的飯碗，自己也能長壽。因而，吃完飯多數(shù)人偷偷把碗揣回了家，連幾個讀書的年輕人也沒例外。</p><p class="ql-block"> 只是后來的事，讓人心里沉甸甸的。搶到蒙臉布的四兒媳婦，在二奶奶去世沒過百天突發(fā)“腦?！比ナ溃膬鹤右苍诘诙暌蛲话l(fā)“腦出血”去世。村里人私下議論，說這是破了規(guī)矩的報(bào)應(yīng)，算“重傷”《就是死人沒過百天家里又死人了》也有人打趣說：“誰先搶蒙臉布誰先蒙上”?，F(xiàn)在再想起那場葬禮，那些民風(fēng)陋習(xí)，搶蒙臉布、搶炕頭、偷飯碗等鬧劇，早已漸漸淡去……二奶奶活了九十三歲，如今終于靜靜躺在二爺身邊。愿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相守相伴，二奶奶也算對二爺有個很好的交代，孩子們都拉扯大了，個個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和美滿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二奶奶人生無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