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i>她有兩個媽:“親媽”是戶口本上的醫(yī)生,形同陌路;“親的媽”是日夜照料的大姨,愛如烈火。鄰居的流言、詭異的家庭格局、被遺忘的哥哥,是她習以為常的“正?!?。直到前男友的羞辱撕開真相,她才驚覺:那滾燙的愛,竟是毒藤的根莖。多年后,當她以“保姆”之名抱著兒子住進前男友家,讓兒子喚另一個女人“親媽”時,她終于讀懂了自己母親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她成了自己命運的復刻,也是那株新生的、帶刺的毒藤。</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一、 湖邊的影子</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區(qū)人工湖的黃昏,是鄰居們心照不宣的劇場。水波將路燈揉碎成粼粼的金片,映著兩個并肩而行的剪影,那是月季的父親和她的大姨。他們的笑聲低低地散在晚風里,步調默契得如同共用一副筋骨。這日復一日的風景,滋養(yǎng)了無數窗后的窺探與舌尖的揣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瞧,又出來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屋里頭那位真不知道?還是裝聾作???”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丫頭月季,嘖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流言像水邊的蚊蚋,嗡嗡作響。幾個納涼的老鄰居,搖著蒲扇,聲音壓得更低: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說了沒?當初啊,那大姨也是打著‘保姆’的旗號進的門!說是來照顧剛出生的哥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可不是嘛!那醫(yī)生生孩子遭了大罪,羊水栓塞,鬼門關走一遭,人是救回來了,可身子骨徹底垮了,加上醫(yī)院忙得腳不沾地……唉,哪還有心思想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哼,那大姨一看妹夫是大老板,金山銀山堆著,心思就活絡了唄。自己湊上去填補‘空缺’,男人嘛,半推半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醫(yī)生能忍?就由著親姐姐這么……”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忍能咋辦?兒子才那么點大!撕破臉鬧離婚?家丑外揚?便宜了外頭的野花野草?再說了,聽說她們姐倆是孤兒,是姐姐一手一腳把她拉扯大,供她念書當上醫(yī)生的!這份恩情,沉甸甸的債,她怎么撕得開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還有呢,聽說大姨自己家里那個兒子,生下來就有毛病,常年藥罐子吊著,燒錢!跟了妹夫,手指縫里漏點,就夠救她親兒子的命了。她男人?哼,為了兒子的藥錢,綠帽子戴得穩(wěn)當著呢!”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些陳年的灰燼,在晚風里打著旋兒,最終都落在那扇緊閉的家門上。門內,是涇渭分明的沉默堡壘:父親一間,月季的生母(那位被稱作“親媽”的醫(yī)生)一間,哥哥一間,月季則蜷在她“親的媽”——大姨的房間里。當稀有的“全家團聚”時刻降臨,空氣便像凝固了一般。幾扇門緊閉,隔絕出互不相通的世界,唯有壓抑在墻壁間無聲流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二、 “親的媽”與“親媽”</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這個小名,是她“親的媽”取的。這位“親的媽”是大姨,卻執(zhí)拗地抹去“姨”字,只要一聲“媽媽”。于是,月季的生命里有了兩個坐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親媽”是位醫(yī)生,白大褂仿佛長進了皮膚,消毒水味是她最濃的氣息。她的世界是手術刀劃開的血肉、是監(jiān)護儀跳動的曲線、是無盡的夜班與疲憊。家于她,不過是歇腳的驛站。家長會?手術臺在等她。周末?值班表釘死了行程。她的存在,薄得像戶口頁上的墨跡,模糊得只剩下月季記憶中一個被倦意壓垮的側影。偶爾在家,她像個精致的瓷器,安靜地坐在角落,眼神常常放空,越過嬉鬧的月季和大姨,投向不知名的虛空。那場生產帶來的不僅是身體的損傷,似乎也抽走了她靈魂里最后一點與人親近的熱氣。面對姐姐與丈夫那心照不宣的親密,她選擇了最深的沉默——一種混合了恩情、疲憊、為孩子維持體面以及對自身無能為力的絕望的沉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填補這片巨大荒蕪的,是“親的媽”。她是月季呼吸的空氣,是腳下的土地。月季的衣食住行是她指尖流淌的旋律;學校的舞臺下,她的掌聲永遠最響亮;縫紉機噠噠作響,變魔術般吐出只屬于月季的漂亮裙子;她的朋友圈是月季的王國,九宮格里盛滿她的笑臉,頭像也是她的旋轉裙擺。大姨的愛濃稠滾燙,將月季澆筑成唯一的珍寶。這滾燙的愛意下,是否也藏著對遠方病弱兒子的愧疚,以及用插足妹妹家庭來換取兒子醫(yī)藥費的隱秘算計?無人知曉。月季只感受到被那幾乎令人窒息的溫暖包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是當小伙伴問“你怎么有兩個媽媽?”,月季會卡殼。于是有了“親媽”和“親的媽”的發(fā)明。在她心里,“親的媽”才是那個賦予她溫度與色彩的人。而那個沉默的“親媽”,更像一個模糊而遙遠的符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三、 沉默的哥哥與流言的種子</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家還有另一個影子:月季的哥哥。在“親的媽”為月季構筑的溫室之外,他像一株無人照管的野草,在縫隙里沉默生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飯桌旁,他的位置常常空著?!坝H的媽”的目光總能精準地掠過他,落在月季碗里:“夠不夠吃?” 他的家長會無人出席,他的衣服是校服或洗得發(fā)白的舊衫。放學后,他總在小區(qū)長椅上坐到暮色四合,才默默蹭去同學家討一口熱飯。他的沉默里,積壓著過早的懂事和無法言說的荒涼。他是母親拼死生下的孩子,卻也是這個畸形格局開啟后,第一個被犧牲的祭品。母親看著他,眼神復雜,或許有愧疚,但更多的是自身難保的麻木。父親?他的目光早已被“親的媽”和月季占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鄰居的目光在湖邊親密的男女、被捧在手心的月季和被遺忘的哥哥身上反復丈量,最終凝成一句帶毒的私語:“月季那丫頭,怕不是大姨跟她爸的種!不然親媽能不管?大姨能這么掏心掏肺?這是要‘鳩占鵲巢’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撞見過那些指點的目光。一次,她漲紅了臉,對替她“不平”的朋友吼:“怎么不正常啦?你們就是嫉妒我有兩個媽媽疼!” 她本能地護衛(wèi)著給予她全部溫暖的堡壘。至于哥哥的荒蕪和流言的指向,在那濃烈的愛意包裹下,被她小心地屏蔽了。這濃烈的愛,像糖衣,包裹著她,也悄然蛀空了她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感與自尊的基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四、 扭曲的鏡中人</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長大了,飛離了那個沉默的巢穴。大學里,她戀愛了。然而她的戀愛,帶著原生家庭烙下的胎記。她的男友身邊,總粘著一個形影不離的“好妹妹”。他們一起自習、吃飯、逛街,親密無間。室友們憂心忡忡:“月季,你長點心!” 月季卻一臉坦然:“這有什么?我爸和我‘親的媽’也天天一起散步啊,親近點不正常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早已將“父親與‘親的媽’的親密”內化為世界的規(guī)則,將“模糊的邊界”視為常態(tài)。她的低自尊讓她在關系中自動退讓,不敢主張自己的權利,仿佛自己不配擁有完整的、排他的愛。她的“寬容”沒能守住愛情。男友最終牽起“妹妹”的手,步入了婚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魔幻并未落幕?;楹蟛痪茫澳杏丫够仡^找到了月季。他臉上沒了昔日溫存,只剩油膩的算計:“月季,幫我生個兒子吧。她生女兒傷了身子,不能再生了。你生,生下來我養(yǎ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他怎么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男友被她的目光刺傷,惱羞成怒,話語瞬間冰冷強硬:“看什么看?你不過是‘月季’!還真把自己當玫瑰了?裝什么清高!這種事,你那個‘親的媽’做得,你怎么就做不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這個浸滿“親的媽”愛意的名字,被他用最輕蔑、最侮辱的腔調碾碎。那句“你那個‘親的媽’做得”更是致命一擊。二十多年來,支撐她、溫暖她、被她奉若神明的“正?!笔澜?,連同她自己存在的根基,在這一刻轟然崩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流言,竟是真的?她自己,是否真是一個錯誤?一個生母漠視、“親的媽”動機成謎、父親面目模糊的……孽果?巨大的羞恥感與自我厭棄的洪流瞬間將她吞沒。她恨所有人,更恨卑微到塵埃里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五、 輪回的土壤</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幾年后,小區(qū)里關于月季家的舊談資,被一樁更富“戲劇性”的新事覆蓋:月季回來了,抱著一個眉眼酷似她前男友的男嬰。不久后,她住進了前男友的家,以“保姆”之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男友的妻子,那位大學時經常跟著他們一起約會的“妹妹”,生女兒時難產,傷了根本,再無法生育。面對丈夫帶回來的孩子和孩子的生母,她只能沉默——自己不能給丈夫生兒子的虧欠,還有當初搶走月季男友的愧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像當年月季的親媽一樣,她將自己鎖在房間里,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她的高等教育沒能給她反抗不公的勇氣,反而可能教會了她更體面地維持表面的和平,將屈辱深埋心底,成了這畸形結構新的、沉默的支撐者。為了女兒?為了婚姻的殼子?或許僅僅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季讓兒子喚她“媽媽”。當懵懂的孩子指著緊閉的主臥房門問“她是誰?”時,月季平靜地教他:“那是‘親媽’。” 她自己,則成了兒子口中的“親的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站在前男友家明亮卻冰冷的客廳里,懷里抱著咿呀學語的兒子,看著“親媽”緊閉的房門,月季仿佛第一次穿透了二十多年的時光迷霧,看清了那個原生沉默家庭的全貌。空氣里彌漫著同樣的壓抑,格局是翻版的分割,角色在輪回中互換。她成了那個提供無微不至照料的“親的媽”,而另一個女人,成了被隔絕在玻璃罩子外的“親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一刻,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種冰冷的、徹骨的、帶著血腥味的“理解”,像冰水灌頂,瞬間浸透了她每一寸骨髓。她終于看懂了親媽照片里那片空茫疏離的源頭——那是一種被至親聯(lián)手放逐、被生活徹底碾碎后,靈魂提前枯死的寂靜。她曾沐浴其中的“親的媽”那滾燙的愛,原來是一把雙刃劍,既溫暖了她,也深深灼傷了另一個人,并在她心底埋下了扭曲的種子和低到塵埃里的自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抱著兒子,站在這個親手復刻的“家”里,終于明白了自己從何處來:一個由男人的欲望、女人的隱忍與算計、以及以愛為名的侵占與犧牲共同構筑的畸形泥潭。更悲哀的是,她看清了自己正在走向何處:她成了自己童年謎題中最殘酷的答案,成了那株宿命土壤里,新長出來的、帶著毒刺的月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身體里的血,一半是“親媽”那死寂的疏離,一半是“親的媽”那滾燙卻有毒的占有。而那個男人,她的父親,她的前男友,他們始終站在陰影里,看著女人在泥潭中互相撕扯、自我獻祭,用沉默,默許并鞏固著這荒誕的輪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解放幾十年了?月季看著鏡子里自己疲憊麻木的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原來有些枷鎖,從未真正解開,它們只是換了副更精巧、更隱蔽的鐐銬,一代一代,傳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抱著兒子,像抱著一個沉重的、無法掙脫的宿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