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時光的長河里，1975年的初春如一顆溫潤的琥珀，鑲嵌在記憶深處。那時，我下鄉(xiāng)已有半月有余，日子似潺潺溪流，于不經(jīng)意間悄然滑過。我與社員們一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情誼在朝夕相伴中，如春日藤蔓般，從最初的生疏枝丫，漸漸纏繞出親昵的模樣。曾經(jīng)那拘謹(jǐn)?shù)姆諊苍谕嫘β曋?，如薄暮的霧氣，漸漸消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產(chǎn)隊(duì)的上會計(jì)，他的左臂留有殘疾，宛如折翼之羽，行動多有不便。然而，他的眼眸中卻閃爍著聰慧的靈光，為人更是厚道如春日暖陽，溫和又親切。只是，勞作對他而言，艱難得如同攀越險峰，故而常常成為他人調(diào)侃嬉戲的對象。面對這些，他總是無奈地輕輕搖頭，回以一抹靦腆的笑，那笑容恰似春日里一朵羞澀的花，不與他人計(jì)較分毫。日子久了，我們也漸漸習(xí)慣，將這一切視作平常，不再放在心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日上工時分，他眉梢眼角滿是笑意，仿佛春風(fēng)拂過田野，帶來無盡的喜悅。他告知眾人，明日他將步入婚姻殿堂，并誠摯地邀請我們?nèi)w知青。伙伴們先是送上恭喜，那聲音清脆如林間鳥鳴，而后神情錯愕，聚在一起，低語聲似夏夜蟬鳴，交織成一片紛擾。有人說結(jié)婚宴請的應(yīng)是親朋故舊；有人憂慮剛到此地，彼此不熟，前去恐有不妥；有人猜測他或許并非真心邀請，只是礙于情面；有人顧慮去了是否要備上一份賀禮……最終，大家達(dá)成共識，覺得隊(duì)上本就人少，喜宴正缺熱鬧，我們理應(yīng)前去，還應(yīng)共同購置一份賀禮。于是，大家紛紛籌款，兩位女伴肩負(fù)著采買的重任，匆匆而去，那決然的背影，宛如奔赴戰(zhàn)場的勇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次日正午，我們著裝整齊，帶著幾分期待與緊張，如約而至，仿佛奔赴一場神圣的約會。未進(jìn)院門，一聲帶著鄉(xiāng)音的呼喚傳來：“知識青年們來了，招呼！”這聲音如一道驚雷，打破了原本輕松的氛圍，讓我們瞬間變得緊張而拘束。前面的伙伴腳步扭捏，停了下來，我硬著頭皮，如沖鋒的戰(zhàn)士般帶頭走進(jì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剛邁進(jìn)門檻，男知青便被熱情地拉進(jìn)北屋上房。堂屋內(nèi)光線昏暗，似被一層薄紗籠罩，旱煙味與酒氣腳汗臭相互交織，彌漫在空氣中。猜拳吆喝聲震耳欲聾，那場景，仿佛踏入了“威虎廳”。屋內(nèi)正中方桌旁圍坐著長者，他們的面容如歲月雕琢的畫卷，刻滿了滄桑與故事；左手炕上聚著年輕人，加上我們這些知青，空間顯得逼仄而擁擠。大小桌上，僅有酒壺、茶碗和小酒盅，在昏暗的光線下，宛如荒蕪沙漠中的幾株孤卉，透著寒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給知識青年上飯”，隨著一聲吆喝，八碗臊子面應(yīng)聲端來。臊子面，本是西北大地的美味，湯如瓊漿，肉似珍饈，配菜豐富多樣，宛如一幅絢麗的畫卷?？晌覀兠媲暗倪@碗面，多是片狀的蘿卜和洋芋，偶見零星的肉渣，如夜空中閃爍的微弱星辰。但那時物資匱乏，缺油少肉，這丁點(diǎn)肉渣也顯得格外稀奇。于是，我們端起海碗，如風(fēng)卷殘?jiān)瓢悖芸毂銓⒚娉缘靡姷?，大多人又續(xù)了第二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很快，碗筷撤下，酒壺酒盅擺上。只聽隊(duì)長一句帶著鄉(xiāng)音的話語響起：“咋來，喝酒。我這達(dá)吃罷了才喝酒呢?！贝税銏鼍?，再一次顛覆了我們對喜宴的美好想象，那盼望中的下酒菜，始終如同縹緲的夢境，未見蹤跡。喝到天色漸黑，我等早已是頭暈?zāi)X脹，第二輪臊子面又被端來，我們中除了少數(shù)人，腸胃似被填滿的容器，均再難容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飯后，去鬧新房的提議，如一根救命稻草，讓我們急于逃離這略顯尷尬的氛圍。我和幾人，卻又被攔在鬧新房的人群里。只見新房內(nèi)人滿為患，喧鬧聲如洶涌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在推搡中來到門前，眼前的場景，令我驚詫不已：只見那一對新人，赤身相對被綁著，在炕上被推來滾去，猶如無助的玩偶。酒瞬間醒了，我急忙掙脫束縛，如受驚的小鹿，向院大門奔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黑暗中，微醺的我們相互攙扶，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宛如迷失在夜的迷宮里，向宿舍走去。身后鬧新房的放蕩笑聲，如鬼魅的音符，在夜空中經(jīng)久未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入鄉(xiāng)時，我們純真未脫；隨俗間，惶恐如影隨形。斗膽赴宴，本以為是一場溫馨的相聚，卻在鄉(xiāng)俗的浪潮之下，心自驚惶，如飄零的孤舟，找不到棲息的港灣。這段經(jīng)歷，如一幅斑駁的畫卷，永遠(yuǎn)鐫刻在我青春的記憶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作于: 25年8月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