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槐樹的影子在院墻上拉得老長，蟬鳴聲從正午一直滾到日頭西斜。我蹲在井臺邊數(shù)螞蟻，鐵皮桶里的井水晃著碎銀似的光，蟬鳴就在這光影里打著旋兒，鉆進汗?jié)竦念I(lǐng)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祖母總說蟬是怕熱的，越熱越要喊。她坐在竹椅上納鞋底，麻線穿過布面的聲響，和著蟬鳴成了午后的調(diào)子。我偷摘了院角的野葡萄，酸得齜牙咧嘴，她就從竹籃里摸出塊冰糖，蟬鳴聲里，冰糖在舌尖慢慢化出清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時的傍晚總來得慢。大人們搬著竹床到曬谷場，蒲扇搖出的風(fēng)里混著麥秸稈的氣息。蟬還在樹上扯著嗓子，卻比白日里低了些，像怕驚擾了天邊燒得通紅的云。我躺在竹床上數(shù)星星，蟬鳴成了背景音，偶爾有流螢飛過，翅膀擦過草葉的輕響都能聽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年暴雨來得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瓦上噼啪響。我扒著窗欞看院中的老槐樹，葉片被打得翻卷，蟬鳴突然就停了，世界只剩下雨聲。雨停時天邊掛了彩虹，蟬卻像忘了怎么開口，直到第二日太陽重新燒起來，才又怯生生地叫了兩聲，接著便鋪天蓋地，仿佛要把昨日欠的都補回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來去城里讀書，夏夜里的蟬鳴被路燈的光暈泡得發(fā)悶。宿舍窗外的樟樹不如老槐樹高大，蟬聲也稀稀拉拉的。有回周末回家，剛到村口就聽見熟悉的蟬鳴，老槐樹依舊枝繁葉茂，祖母坐在竹椅上打盹，竹籃里的鞋底換了新花樣，蟬鳴落在她銀白的發(fā)間，像落了層碎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去年夏天再回老屋，曬谷場改成了水泥地，竹床早不知去向。老槐樹還在，只是樹干上多了幾個蟲洞。蟬鳴依舊響亮，卻像是少了些什么。我站在井臺邊，井水映出的影子比當(dāng)年高了許多，伸手去夠野葡萄藤，指尖卻只碰到空蕩蕩的墻。</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祖母走的那年也是夏天，蟬鳴格外兇。送葬的隊伍走過老槐樹下，蟬聲突然靜了一瞬，風(fēng)卷著幾片葉子落在棺木上。后來我才知道，蟬的幼蟲要在地下待上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爬出泥土，在樹上唱一個夏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我常想起那個蹲在井臺邊的午后，蟬鳴漫過青磚地，漫過竹椅上的鼾聲，漫過野葡萄的酸和冰糖的甜。那些被蟬鳴浸透的日子，像老槐樹的年輪，一圈圈刻在記憶里，無論走多遠(yuǎn)，只要聽見蟬鳴，就像又回到了那個陽光漫溢的院落，祖母的蒲扇還在搖，井水還在桶里晃著碎銀似的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