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之際,回顧中國人民的抗戰(zhàn)歷史及其精神,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讓我們來聽聽一位抗戰(zhàn)老兵的點點回憶。<div> 104歲逝去的父親是那場戰(zhàn)爭的幸存者,是一位紅軍、八路軍老戰(zhàn)士,他的回憶向我們展開了抗戰(zhàn)畫卷的一角。摘自父親回憶錄中的部分章節(jié),重溫那段歷史,金戈鐵馬,烽火硝煙,中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抗爭意志至今仍讓人感動。在民族危亡關(guān)頭,全國民眾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下,中華民族團結(jié)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旗幟下,不畏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他們用鮮血和生命譜寫出一曲曲英雄的贊歌。</div><div><br></div> 1937年9月30日,我八路軍一二九師第三八六旅七七二團隨全師從陜西富平縣莊里鎮(zhèn)一帶出征。經(jīng)過數(shù)日行軍,我們抵達韓城的芝川鎮(zhèn),部隊準備東渡黃河向山西挺進。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寬闊的大河——黃河!<br><br> 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浩浩蕩蕩,洶涌澎湃,在這里從北向南奔騰而去。十余里寬的河面,翻騰著黃色的浪濤,那磅礴的氣勢,震撼著我們的心扉。危難中的中華民族如同這黃河在沸騰,在吶喊,在咆哮!<div> </div> 我們乘大木船渡過黃河,踏入了山西地界。在侯馬鎮(zhèn)登上火車沿同蒲路北上,不日便抵達太原,后轉(zhuǎn)至陽泉。<div><br></div> 日軍在熱綏冀察得勢后又步步逼近山西,國民黨南京當局和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閻錫山高喊著“保衛(wèi)太原”的口號,在晉北忻口和晉冀交界的太行山娘子關(guān)投入了大量的兵力。<div> 我七七二團抵達陽泉后緊急奔赴娘子關(guān)外圍,沿路上看見許多國民黨各部隊和晉軍的散兵游勇。他們都是在前線同日軍打仗后敗退下來的部隊。這些家伙打日本人不行,可禍害老百姓卻挺在行。<div><br></div></div> 我們拉住一個國民黨軍的傷兵問前方的情況,那小子提起日軍,腿就打哆嗦,他說:“日本人厲害呀,飛機大炮打得我們根本不能還手,隊伍一打就散了。你們八路軍上去也吃不住的?!?lt;br> 戰(zhàn)士們都罵他們是“草包”、“軟蛋”。<br><div><br></div> 在平定,我跟隨葉成煥團長、王近山副團長去拜訪湯恩伯第十三軍的一位師長。我們一行七八人進了一家宅院,讓人進去通報。當我們跨入堂屋時,只見一婦女坐在高椅子上,敞開衣襟袒胸露乳,一個身著戎裝的軍人坐著小凳子偎在那女人的懷里正在吃奶。我們哪見過這種場面,尷尬得左右不是,進退兩難。那男子見我們進來,停止了吃奶,并站了起來,抹著嘴給我們讓座看茶。原來這吃奶之人竟是國民黨軍的師長,他揮揮手,那女人揉著鼓脹脹的奶子,扣著衣襟,走進堂屋的屏風后面去了。<br> 葉團長和王副團長行了禮,自報家門。那師長遞上自己的名片,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團長過去都是師長,你們隊伍一個團比我一個師都強呀!”<div><br></div> <h5>左:葉成煥(1914—1938),河南新縣人。時任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七七二團團長。1938年4月在長樂村戰(zhàn)斗中犧牲。<br>右:王近山(1915-1978),湖北省黃安(今紅安)縣人。時任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七七二團副團長。1955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將軍銜。</h5><div><br></div> 不久前,紅四方面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劉伯承師長主持召開了方面軍連以上干部會議,宣布改編后的部隊編制序列及各級干部名單。我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紅軍改編,編制級別大大降低,由原來的三個方面軍改為三個師,絕大多數(shù)紅軍干部不得不降級使用,許多高級將領(lǐng)“官降三級”,方面軍總指揮當師長副師長,軍長當旅長,葉成煥師政委和王近山師長現(xiàn)在成了團長和副團長,人人降級,我個副營級隊長只能當特務(wù)連的排長了。<div><br></div> <h5> 1937年9月6日,紅四方面軍在西安以北的三原縣石橋鎮(zhèn)舉行閱兵典禮和改編誓師大會。全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一二九師,劉伯承任師長,徐向前任副師長,張浩任政訓處主任,宋任窮任副主任,倪志亮任參謀長,李達任參謀處長。</h5> <br> 寒暄幾句后,談到他們師的布防情況,國民黨軍在娘子關(guān)投入了好幾萬人,完全采用正面野戰(zhàn)防線,他們師作為右翼分兩層布置了橫向連串的防御陣線。那師長還在夸夸其談他的防線如何牢固……聽著聽著,葉團長和王副團長都皺起了眉頭。<br> 我們走出那大院,王近山副團長忍不住開口罵道:“那狗裸日的還在吃奶,吃奶之人能當師長帶兵打仗?你看他擺的是啥鳥陣式,正面防線沒有縱深,沒有機動部隊作梯隊,只能死守死打。日本人只要突破一點,就會全線崩潰。這種鳥陣式還值得吹牛?!哼……”<br> 葉團長若有所思地說:“怪不得我們師長說不能指望國民黨的防線,我們應(yīng)該有自己的打法?!?lt;div><br></div> 我們八路軍的具體部署可以不受國民黨軍的約制,為了有效地打擊敵人,我團組成了偵察小分隊,在娘子關(guān)以南的方位活動,偵察日軍的情況。<div> 偵察小分隊由我特務(wù)連一排及三排的一個班共三十多人組成,團作戰(zhàn)參謀田厚義和我?guī)ш犞笓]。我當時是一排排長,協(xié)助田厚義執(zhí)行這次行動。<br><br></div> <h5>田厚義(1907-1987),湖北大悟人,時任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七七二團作戰(zhàn)參謀。1955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軍銜。</h5><div><br></div> 記得那天中午時分,我們在山巒上行進,發(fā)現(xiàn)有許多老百姓牽著牲口,背著包袱,急匆匆向我們走來。一個中年農(nóng)民神情緊張,頻頻回頭顧盼身后。他發(fā)現(xiàn)我們,忙說:“老總,你們不要過去呀,那邊有日本人?!?lt;br> 我知道他把我們當成了國民黨的部隊,于是忙說:“老鄉(xiāng),莫害怕。我們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八路軍。你說,日本人在哪里?”<br> 那老鄉(xiāng)回過神來說:“就在那邊山溝里,好多日本人哩,有好多馬車拖著東西,拉了幾里路長?!?lt;br> 田厚義問明了情況,對老鄉(xiāng)說:“你快離開這里,和鄉(xiāng)親們往那邊走,我們過去看看。”<br> 那老鄉(xiāng)惶恐地說:“你們不要去呀,那日本人殺人放火可厲害呀!”<br> “放心吧!”我們說著,全隊朝鄉(xiāng)親們來的方向跑去。<div><br></div> 翻過一個山頭,就聽到了馬蹄和大車軋著山石的響聲,趕牲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我們在山崖上看到,這是一條靠溪邊的山路,只見敵人的騾馬大車一輛接著一輛,車上裝滿了物資,每隔著一輛車上都坐著一個日本兵。前面的步兵已過去老遠看不見了,車隊拉了幾里路長,車隊的后面有許多似騾子非馬的高大牲口,我們以為是駱駝。田厚義用望遠鏡看著說,那是馬,好大的馬呀,我們都沒有見過。那是敵人的騎兵,幾十人騎著東洋大馬跟在隊伍后面緩慢前進。原來這是敵人的一支輜重部隊,日軍為了攻取太原,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在娘子關(guān)正面進攻受阻,鬼子妄想從側(cè)面迂回攻擊,打通攻占太原的道路。<br> 自上了抗日前線,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日軍,要打日本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深淺??粗@狹窄的山路,敵人單列行進首尾不能相顧,我就對田厚義說:“我們打它一下好不好?打了就走。”<br> 田厚義想了一下說:“好!打一下就撤,不能戀戰(zhàn)。不能等敵人騎兵上來,也不能讓前面的步兵回頭?!?lt;br> 田厚義下達了戰(zhàn)斗命令,小分隊急速進入陣地。<div><br></div> 我們趕到了崖邊,幾丈高的崖下就是山路,敵人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路邊是一條小溪,這路在兩山之間穿過,谷地約有兩里多地長,敵人的步兵已前行不見蹤影,后面的騎兵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崖下就是馬車隊,那膠皮輪大車一輛接一輛,行進在谷地最狹窄的地方。小鬼子根本沒發(fā)現(xiàn)厄運馬上降臨。<br>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田厚義揮槍大喊一聲:“打!”<div><br></div> 我們的手榴彈跟著就砸了下去,“轟隆,轟隆”的爆炸聲響徹山谷,隨著爆炸聲,我們的二十響駁殼槍和步槍也同時開了火。崖下山路上的馬車被炸翻了兩輛,押車的鬼子被這突然襲擊打蒙了頭,一下子躲在大車下和崖下的巖石后面。他們很快反應(yīng)過來舉槍反擊。<br> 小分隊順著一條山溝沖下崖去,與敵人短兵相接拼殺。山路狹窄,被炸翻的馬車橫在路中阻塞了道路。我們東拼西殺打死了幾個日本兵。趕車的是老百姓,一問原來都是些東北人,還有朝鮮人。這時前后都響起了槍聲,敵人的步兵聽到槍聲回頭撲來,敵騎兵見前面輜重遭襲擊也驅(qū)馬趕來。路本來就窄,這一打,馬車隊就全亂了套。騎兵被堵著上不來,步兵前行太遠,回頭還得一會兒。我們占了絕對優(yōu)勢,把押車的幾個日本兵逼到了路邊。<div><br></div> <p class="ql-block"> 在小溪的淺水里,日本兵哇啦哇啦要與我們拼刺刀。一開始,我們以為打日本兵同過去打白軍一樣,小菜一碟。于是拉開架勢,幾乎是兩三個人對他一個,認為自己占了優(yōu)勢,未必還搞不贏他?!可拼了兩個回合,這才感到我們小瞧了日本兵。無論體力還是刺殺技術(shù),我們都不及他們,這樣下去肯定會吃虧。</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誰喊了聲“擼了它!”</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反應(yīng)過來扣了扳機,槍響了,拼刺刀的幾個日本兵栽倒了。</p><p class="ql-block"> 敵人的騎兵從后面趕來,在亂七八糟的馬車群中穿來穿去;敵步兵從前面返回,我們已看得見他們跑步揚起的塵土。 </p><p class="ql-block"> 田厚義大喊:“撤!快撤回山崖上去!”</p><p class="ql-block"> 大家慌忙收槍撤退,回到路上又從車轅上卸了幾匹馬,在車上胡亂抓了些物資,拖著馬,就順原路上了山崖。</p><p class="ql-block"> 剛上土坎,就見我隊戰(zhàn)士趙良明背著兩支三八大蓋,左胳膊夾著一個木頭箱,右手拖著日軍腰帶上的子彈盒,艱難地爬土坎。我大喊:“箱子不要了,子彈袋快丟了!快點!快上來!”轉(zhuǎn)身一把將他拽上土坎。趙良明抱著木頭箱扔了子彈袋,嘟囔著可惜了,可惜了。</p><p class="ql-block"> 我爬到半山崖回頭一看,張益洲死命拽著一條狗,又是打又是罵,那狗使勁蹬著四腿就是不肯走。敵人的槍彈打在巖石上迸出的火星橫飛,我著急地大喊:“岔口(張的綽號),放了那狗,快走!”</p><p class="ql-block"> 張益洲氣咻咻地罵道:“這狗日的,敢咬老子,看我不把它捆回去剝皮煮了吃?!?lt;/p><p class="ql-block"> 上了山崖,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是條三個月大的東洋崽犬。它瞪著驚恐的眼睛向后退,本想呲牙咧嘴逞兇,但嘴被張益洲用繩子繞了幾道捆住了,只得“嗚嗚”地狺狺慘叫。</p><p class="ql-block"> 田厚義大聲命令:“快走!”我們一刻也不敢停,牽著繳來的馬和狗,迅速撤退了。</p><p class="ql-block"><br></p> 回到駐地,葉團長、王副團長都來了。大家圍著繳獲的東洋馬和東洋狗,看稀奇。葉團長拍著那崽犬的頸脖,不住地稱贊:好狗,好狗,說是要將它送給旅長。<br> 這一仗打死敵兵七人,我們除有人被刺刀劃傷外,再無一人損失,真是出乎意外地揀了個便宜。繳獲的物資品種真不少,有黃呢子大衣、軍服、罐頭。有幾個木箱不知裝的啥,先以為是子彈,撬開一看,里面裝著方方的紙包,我們這些土包子不知這是什么東西,有人打開嘗了一口,大叫好吃。我們被告知這叫“壓縮饃饃”(壓縮餅干)。還有個木箱里面裝著一些小鐵皮盒,我用刺刀怎么也撬不開它,于是用刀柄砸開一看,盒里裝著五只手表,那木箱里裝了許多這樣的鐵皮盒,看來今后打仗,時間就有準了。繳獲的物資上交了,后來上級表彰我們特務(wù)連,將一件黃呢子大衣,還有手表連同那個被我砸壞的鐵皮盒,獎勵給了我。<br> 當晚,陳賡旅長趕來,特地聽我們講述戰(zhàn)斗過程。陳旅長非常認真,每個細節(jié)都問得十分詳細。當聽說日軍行進的陣式時,他自言自語地說:“步兵在前,騎兵在后,成單列行進,有尖兵沒有邊衛(wèi)警戒,太狂了。他們沒有把中國軍隊放在眼里呀!”<div><br></div> <h5>陳賡(1903-1961),原名陳庶康,湖南湘鄉(xiāng)人。時任八路軍三八六旅旅長。1955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大將軍銜。</h5><div><br></div> 陳賡旅長在鄂豫皖根據(jù)地時就是我們紅四方面軍的師長,大家對他非常熟識。他熱情、幽默、聰慧,是個足智多謀的戰(zhàn)將。這會兒,從他那眼鏡片后閃現(xiàn)睿智的光亮中,大家知道,他韜略在胸,正醞釀著新的構(gòu)想。<br> 陳旅長見到送給他的那只崽犬時,非常高興。<br> 后來我聽說他將那狗送給了朱總司令。又聽說那只乖狗與總司令形影不離,還會聽令單獨送信,不給收條它不轉(zhuǎn)去。<br> 入晉以來,我三八六旅尚未以主力部隊正面接觸過敵人,人們都按捺不住想放手同敵人干一場。尤其是聽說林彪的一一五師在平型關(guān)打了大勝仗,我一二九師三八五旅打了陽明堡,炸毀日軍的二十幾架飛機的消息后,更是激情萬分。大家十分想打一場大仗硬仗,好好同日本鬼子較量一番。<br> 我們在娘子關(guān)以南方位的這次伏擊戰(zhàn),亦算不上是什么大仗,只是攻其不備,順手揀了一點便宜,但它是我七七二團對日軍的第一次接觸,算是對日軍小試牛刀,還是大大鼓舞了我們的士氣。<div><br></div><div><br></div><div><br></div><h5>(部分圖片摘自網(wǎng)絡(luò),部分圖片由作者制作)</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