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晚飯后，夫人端來一小盆剛洗好的櫻桃，暗紅的果子掛著水珠，在白瓷盆里透著鮮亮的光。我捏起一顆放進嘴里，酸甜的汁水漫開時，隨口說了句：“這櫻桃比昨天的更有味兒”。其實今年的櫻桃上市量大、價格低，有點吃膩了，我只是違心地迎合一下而已。誰知她眼睛亮了亮，眼角的皺紋都柔和了許多，轉身又離開，廚房里很快傳來窸窣聲，不一會兒，一盤黃色櫻桃又端了過來：“再嘗嘗這個品種味道怎么樣？”</p> <p class="ql-block">這一幕，讓我忽然想起一篇文章說的一句話：“與家人相處，好好說話很重要。”年輕時，總覺得跟自家人不必客套，話到嘴邊總是直來直去的硬茬。在外人面前，習慣了把“謝謝”“麻煩了”掛在嘴邊，卻常常對身邊人冷冷撂一句“知道了”“別煩我”，甚至連關心的話語也沒有好氣。有一次夫人踩著凳子擦窗戶，我怕她摔著，便說道：“快下來，逞什么能！”本是為她好，而夫人卻是一臉不高興：“你行，你怎么不干？”鬧得雙方都不愉快。如今想想，如果當時搬個穩(wěn)當的梯子遞過去，再輕聲說“慢一點，我扶著”，她嘴上的回懟會不會變成笑意？</p> <p class="ql-block">還有一回，夫人拎著菜籃從早市回來，累得直喘粗氣，我瞅著籃子里帶干疤的蘋果說：“咱家窮成這樣了嗎？就不能買好一點的？”，她沒應聲，默默把蘋果放進冰箱。后來見她揉著肩部，才想起她那天沒拖車，十幾斤蘋果是一路拎回來的，而且她的肩周炎正在發(fā)作期。如今學乖了，她買東西回來，我先接過籃子說：“累了吧，坐下歇會兒吧”，她反倒樂呵：“不累，只要你愛吃就行。”原來好好說話從不是講究辭藻，不過是把那句沖口而出的抱怨，換成帶著暖意的體諒。</p> <p class="ql-block">日子久了才明白，好好說話的底色原是尊重。夫人有一習慣，總愛翻看老相冊，指著年輕時的照片說：“你看這衣裳，當時多時興！”我從前總不耐煩：“土得掉渣，有什么可欣賞的？！。”直到有次她默默合上了相冊，我才忽然明白，那些被我忽略的絮叨，原來是她想與我分享的青春回憶?，F在她再說起，我就湊過去，偶爾插一句：“這張照片里你笑得真甜”，把她樂得又能絮叨半晌，眼里的光，像那天剛洗的櫻桃一樣亮。家人間的尊重，從不是客客氣氣的疏遠，而是把對方的過往當回事，把那些細碎的念想，都放進心里存著。</p> <p class="ql-block">相伴近五十年，越發(fā)悟透親密關系原是要像照看彼此那樣，日日上心。我腰間盤突出時常發(fā)作，天一涼夫人就準備好了熱水袋，讓我靠著它看電視，說“腰不好的人尤其要注意保暖”；她的睡眠淺，我看電視時總把聲音調得低低的。有一陣子我嫌她做的菜太淡，她很委屈地解釋：“醫(yī)生說你血壓高要少吃鹽。”兩人別了兩天苗頭，最后還是我先開口：“明天我陪你去早市，咱買些櫻桃回來做果醬，抹在面包上準下飯?！彼坂托α耍骸霸绨压u給你做好了?！痹瓉斫洜I感情哪有什么訣竅，不過是鬧別扭時，有人肯先給出臺階；是對方付出時，別把那份好當成理所當然。</p> <p class="ql-block">其實，老兩口在家里的日常對話，就像沙發(fā)上的坐墊，不必繡滿花紋，坐久了自然焐出貼合的溫度。夫人整理衣柜時念叨：“這件棉衣該曬了”，我可以理解為：“天冷了要記得穿暖和”；我指著微信上的養(yǎng)生帖子對她說“這個湯不錯”，是在心里盤算“明天買材料給你燒湯”。原來最好的日子，就是這樣，你說的話我懂，我遞去的暖你接，把尋常日子，過成了彼此心里的甜。而那些沒說透的話，都藏在日常的褶皺里，像老懷表的齒輪，看著普通，卻咬合著最默契的光陰。</p> <p class="ql-block">偶爾也會有爭執(zhí)，比如為出門該穿哪件外套拌嘴。后來發(fā)現，如果把“你總穿這件舊的，多寒磣”，換成“那件厚點的防風，我?guī)湍阏页鰜怼?，這時候，話里的硬茬就變成了軟乎乎的惦記。好好說話不是學客套，是相伴大半輩子后，自然會為對方多轉個彎的細心。</p> <p class="ql-block">西邊的太陽沉下去了，夫人在客廳整理剛收的衣服，其中一件掉在我的腳邊。我說“我來疊吧，你歇會兒”，她笑著應了聲“好”。屋子里的燈光軟軟的，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沒畫完的畫，安安靜靜的，卻比任何語言都動人。</p> <p class="ql-block"><b>（注：圖片由AI依據情境生成，非本人形象。）</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