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晚吃罷飯，心里頭有點悶，想著去白浪河邊溜溜腿兒，透透氣。走著走著，天就墨黑墨黑了，風帶著水汽，涼絲絲地撲在臉上。河邊的柳樹條子，影子投在地上，隨著風輕輕晃蕩。遠處的樓，燈光映在跟鏡子面兒似的河水里，晃晃悠悠。這景兒，挺安靜，也挺平常。</p> <p class="ql-block">可老天爺大概嫌我悶，想給我看點新鮮的。</p> <p class="ql-block">突然，“咔嚓——！”頭頂上猛地一亮！是老天爺自個兒，猛地給夜空扎了一針顯影劑！那一下子，好家伙！黑黢黢的天幕上，“唰”地就顯出了一片脈絡(luò)！紫幽幽、粉嘟嘟的光暈染開，像血管里剛打進去的藥水在擴散，又凌厲又帶著點活氣兒。</p> <p class="ql-block">這閃電啊，它可真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它像啥？像極了咱身體里那些玩意兒！有時候細細密密，彎彎繞繞，分叉無數(shù)，活脫脫就是一幅精密的毛細血管網(wǎng)造影，被老天爺?shù)腦光機“咔嚓”拍了個正著！一會兒又“滋啦”一下，粗壯有力，鼓鼓脹脹，分明就是一根大動脈泵出來的血光軌跡，帶著剛猛的生命力直沖上天！更絕的是，有那么一瞬，“啪嚓”一聲，整個眼前的畫面，活生生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一半是亮得刺眼的白晝！這架勢，像不像咱這半輩子？好的賴的，甜的苦的，從來都不是對半劈，總是一邊沉甸甸，一邊輕飄飄。</p> <p class="ql-block">它調(diào)皮得很，沒個定性。一會兒在高樓大廈的尖頂上蔓延開，像給冰冷的水泥森林拍了個鮮活的血管造影，死物也顯出了脈絡(luò)；一會兒又鉆到細細軟軟的柳絲里頭，像纖細的微循環(huán)纏繞著綠意，給柔弱的枝條也注入了天光；有時它就大大咧咧懸在白浪河正上方，把底下準備撒網(wǎng)捕魚人手電筒的光柱都襯得像螢火蟲，也照亮了穩(wěn)坐如鐘的釣魚老翁，花白的頭發(fā)絲兒都看得清，像給老人沉穩(wěn)的剪影也“造”了個清晰的影兒；有時它又跑到岸邊大樹的剪影上頭，給那黑黢黢的樹冠勾勒出清晰的葉脈紋理，仿佛大樹也通了天光。最逗的是，我還瞅見一道，胖乎乎的身子拖著根細長的尾巴，不像豬仔了，倒像心臟里剛泵出來一股子帶分叉的血流，熱乎著、奔涌著就沖上了天！</p> <p class="ql-block">我正仰著脖子，看得入神，心里頭尋思這老天爺?shù)摹胺派淇啤奔夹g(shù)真不賴，把天地萬物的“血管”都照得透亮。遠處，一架飛機亮著它紅紅綠綠的小燈，像一顆拖著彩光的小血球，在墨黑的血管（夜空）里穩(wěn)穩(wěn)滑行。就在這時，它下方不遠處的云層里，“滋啦”又亮起一小片細密的毛細血管網(wǎng)！那飛機的燈光和這片驟然亮起的閃電微光，一上一下，一靜一動，一個是人造的星點，一個是天工的顯影，就在那“咔嚓”定格的造影瞬間，仿佛隔著厚重的云層，無聲地呼應(yīng)著，打了個一閃而過的招呼！湖面平靜得像塊巨大的觀片燈板，模模糊糊地映著天上這出精微的“造影”和那奇妙的“招呼”。城市的燈火，天上爆發(fā)的“血管網(wǎng)”，在水里晃蕩著，扭曲變形。近處的樹，輪廓在夜色里本就模糊。河邊的木棧道，被路燈照著，柳枝兒垂著。天地之間，這宏大而精微的生命圖景，以及那渺小造物與天地偉力間一次偶然的“點頭”，被那片轉(zhuǎn)瞬即逝的“毛細血管造影”，無比清晰地“顯影”了出來。</p> <p class="ql-block">我就那么傻站著，脖子都酸了，心里頭像被那造影劑沖了一遍，翻江倒海。你說這閃電，它才活多久？“滋啦”一下，“噗”一聲，沒了！短得就像心電圖機上的一個尖峰！可偏偏就這一哆嗦，它干了件窺探天地生命的大事！它把那一刻——那片血管網(wǎng)有多精妙復(fù)雜，那塊云被“照透”得有多徹底，柳絲的柔，老翁的靜，大樹的脈絡(luò)，河水倒映的微光，還有那飛機小燈與閃電微光之間無聲的“招呼”……全給“顯影”了！定格了！要是沒它這一閃，那黑夜里誰看得見這天地萬物皮下奔流的“血脈”？誰又能知道，天上那顆移動的小光點，曾和一道天工顯影的光，有過一次無聲的交匯？全都被那無邊無際的黑夜囫圇吞了，啥也留不下。</p> <p class="ql-block">這不就跟咱這奔五的人生一模一樣嗎？我70后，土埋半截的人了?；仡^瞅瞅這幾十年，日子像流水，嘩啦啦就過去了。真正能在心里頭顯影、能咂摸出形狀和脈絡(luò)的，是啥？不就是那些個“滋啦”一下的瞬間嗎？跟昨晚那片“毛細血管造影”一樣，復(fù)雜，短暫，卻帶著活生生的熱乎氣兒！是孩子第一次高燒不退，你抱著滾燙的小身體沖向醫(yī)院，急診室刺眼的燈光和心電監(jiān)護儀跳動的線條，那一刻交織的恐慌與希望，像針扎進血管；是爹娘躺在體檢床上，你盯著屏幕上那些看不懂的黑白影像，聽著醫(yī)生平靜的解說，心里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又帶著點僥幸的期盼；是自己咬著牙在生活的血管里磕磕絆絆前行，某個深夜突然“咯噔”一下，看清了自己這條路的走向和那些堵點，那份瞬間的清明，像被造影劑點亮了……這些個瞬間，過去了就沒了，留不住?？删褪沁@些個“造影時刻”，像被老天爺那無形的顯影劑，“滋啦”一下，打進了咱生命的“血管”里，在記憶的底片上留下了清晰的脈絡(luò)。成了咱活過的證據(jù)，成了咱這看似平鋪直敘日子里的“高密度顯影區(qū)”。</p> <p class="ql-block">拍照這事兒，我懂點。手指頭一按快門，“咔嚓”，瞬間就鎖在相片里了。昨晚河邊的奇景，特別是那片精妙的“毛細血管網(wǎng)”和那無聲的“光之招呼”，我拿手機左拍右拍?？山Y(jié)果呢？屏幕上要么烏漆嘛黑，要么就是一團意義不明的光暈，那片精密復(fù)雜的血管網(wǎng)絡(luò)，那份天地間微妙的呼應(yīng)……我眼睛里看得真真兒的，心里頭那造影的底片洗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沒法用這鐵疙瘩把它復(fù)制出來！可我心里頭透亮！真正拍下那一幕幕的，哪是我的破手機啊？是老天爺自己開的“天地放射科”，用的是他那瞬間爆發(fā)、精妙絕倫的“閃電造影劑”！用整個浩渺深邃的夜空當巨大的觀片燈，用平靜的湖面當模糊的顯影屏，“咔嚓”一下，把那一刻的生命脈動、萬物的內(nèi)在紋理，還有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光之“點頭”，以及河邊我這個看透了又看不透、心里頭又驚又憾又充滿敬畏的中年婦女，都給“顯影”在了永恒的“心片”上。這“造影”存在哪兒？存在我的記憶里，存在那晚河風吹不散的復(fù)雜心緒里，存在白浪河水流淌過的微光里。它比任何一張清晰的數(shù)碼照片都珍貴，因為它只屬于我的眼睛，我的那一刻，我的生命造影。</p> <p class="ql-block">所以啊，大姐我算是徹底明白了，啥叫永恒？不是看你活得長，拍得多。是看你這一輩子，心窩里攢下了多少片像那晚“毛細血管造影”一樣，能“滋啦”一下點亮生命脈絡(luò)、讓你看清自己活過的瞬間。這些瞬間，老天爺用無形的顯影劑給你“造”進了生命里，拍是拍不下來的。雷神昨晚在白浪河上空忙活那一通，泵動脈，顯微循環(huán)，用最精密的生命造影，給這天地萬物（連同那點微妙的呼應(yīng)）拍了一張“內(nèi)視圖”。那“片”，是寄給每一個像我這樣，在柴米油鹽的平凡血管里奔流著，冷不丁被一道生命造影的光刺中，心頭“咯噔”一亮，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天地的人。報告單上沒幾個字，就一句大實話：</p><p class="ql-block">“<b>看，你活著的這一刻，多清晰，多鮮活！連天上的光和地上的燈，都忙著打招呼呢！甭管拍不拍得下來，咱該流還得流，該亮的時候，老天爺自會給你造個影！</b>”</p> <p class="ql-block">咱這后半程路，甭管是平順流淌還是偶爾“造影”激蕩，都得多留點心眼兒。抓住那些屬于自己的“顯影瞬間”。它們復(fù)雜得像血管網(wǎng)，短得像心跳，可攢多了，就能在咱這長長的一生膠片上，洗出一張張獨屬于自己生命密度的影像，清晰，有力，帶著活氣兒。這就挺好了，真的，心里頭透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