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總以為生命需要舞臺,需要掌聲,需要被精心安放的位置。直到看見一截枯木在墻角冒出新綠,才忽然懂得:真正的生命力從不需要預(yù)設(shè),它是藏在裂縫里的種子,是浸在雨水中的根須,是被遺忘時,依然向著光生長的本能。</p><p class="ql-block"> 院墻西南角的月季總在五月把橙紅鋪開,十五公分的花盤盛著半透明的光,像誰把落日揉碎了,又小心粘回枝頭。今年它卻藏了個秘密——從嫁接處的老皮里鉆出來的新枝,帶著野薔薇的莽撞,一個月就攀上圍欄,枝椏間擠滿油亮的芽,像一群踮腳張望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舉著修枝剪站在它面前時,忽然想起院角那截榕樹樁。去年冬天被鋸斷時,截面的年輪像只凝固的眼睛,后來樹干漸漸皺縮,皮層起了白霉,我們都以為它早已把最后的水分還給了泥土。直到三月第一場雨過后,枯黑的裂縫里竟冒出米粒大的綠,像誰在灰燼里埋下的星子??上罱K沒能留在院子里,愛人說樹太多了,得給新花騰地方,于是那截帶著新芽的木頭被丟進(jìn)了垃圾桶。</p><p class="ql-block"> 植物從不懂得什么叫絕境。葡萄藤今年把卷須纏滿了晾衣繩,往年只結(jié)三五串的枝條,如今沉甸甸地彎成月牙;還有那棵總記不住名字的果樹,去年還在寒風(fēng)里抖著光禿禿的枝椏,今年卻讓青果把枝頭壓得低低的,幾乎要觸到青苔。雨水多的年份,它們像得了某種指令,把所有力氣都用來生長,根在土里織網(wǎng),葉在風(fēng)里舒展,連最不起眼的雜草都在磚縫里擠出花來。</p><p class="ql-block"> 修剪月季的新枝時,剪刀刃上沾著乳白的汁液,那是植物的血吧。我特意留了一小段,讓它貼著老根的地方繼續(xù)站著。或許過些日子,我會在這截枝條上嫁接新的品種,讓玫瑰的馥郁與薔薇的堅韌在同一個根莖里生長。</p><p class="ql-block"> 草木從不說謊,它們用瘋長告訴你:生命從不是等待東風(fēng)的花,而是埋在凍土下,也要拱開石頭的根。那些被截斷的枝干,被遺忘的樹樁,被修剪的新芽,都在悄悄積蓄著力量,只等一場雨,一縷光,便向著天空伸出無數(shù)只手。</p><p class="ql-block"> 就像此刻,被剪短的月季枝條頂端,正有個米粒大的芽在輕輕顫動,仿佛在說:別急,我還在長。</p><p class="ql-block"> 我們修剪枝葉,是想給植物規(guī)定形狀;我們移走樹樁,是想給院子規(guī)劃秩序??刹菽臼冀K在教我們最樸素的哲理:所謂絕境,不過是生命換了一種生長的姿勢。就像那株被剪短的月季,傷口處正凝著新的汁液——那不是結(jié)束的痕跡,而是另一場瘋長的序章。</p><p class="ql-block"> 天地之間,最動人的哲學(xué)從不在書本里,而在每一個被忽略的角落:一截枯木的倔強(qiáng),一片新葉的莽撞,一朵花在風(fēng)雨里反復(fù)開合的執(zhí)著。它們用沉默的生長證明:生命的終極答案,從來不是“如何存活”,而是“如何不顧一切地,活出自己的模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