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第五篇 中國漢字傳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第十二章 甲骨絕學四堂并耀</b></p> 中國漢字的傳奇故事峰回路轉，我們將接著本篇第一章《一片甲骨震驚天下》的情節(jié)徐徐展開。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甲骨文圖例</h5> 1900年盛夏，八國聯(lián)軍的炮火撕裂了北京的寧靜。國子監(jiān)祭酒王懿榮——那位從“龍骨”藥渣中辨識出千年文字的“甲骨文之父”，撫摸著珍藏的龜甲獸骨，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侵略者的炮聲愈近，他毅然決然帶著家人投井殉國。殉國前，他的手指仍眷戀地劃過一片甲骨的溝壑，似在無聲托付：這片刻有祖先呼吸的殘片，不該隨烽煙湮滅……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甲骨文之父王懿榮殉國（AI繪圖）</h5> 戰(zhàn)火的硝煙尚未散盡，王懿榮的摯友劉鶚已冒死奔赴王府。劉鶚，字鐵云，江蘇丹徒人，因著有《老殘游記》一書而聞名于世的文學家。王懿榮生前散盡家財購買古物，死后沒留現(xiàn)金，其子王翰甫只能變賣家產(chǎn)還債。劉鶚傾盡家財將王所藏千余片甲骨全部收購，更遣古董商趙執(zhí)齋“奔走齊魯趙魏之郊凡一年”，搜羅甲骨達5000余片，成為繼王懿榮之后甲骨的最大藏家。他伏案于燈下，指尖輕撫甲骨的裂痕，仿佛在觸碰那個消逝王朝的溫熱脈搏。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劉鶚像（羅振玉題照）</h5> 劉鶚自謂能識出40余字甲骨文，但他所釋而不誤者，實僅34個字。后人認為，劉鶚對甲骨文的最大貢獻，既不是他曾大量收藏龜甲，也不是他最早破釋過幾十個甲骨字，而是他積極向許多學者介紹甲骨文，引起了更多人對這項研究的興趣。1903年，劉鶚做出驚世之舉：從珍藏中精選1058片，由抱殘守缺齋石印刊行為《鐵云藏龜》（6冊），其中，“鐵云”是劉鶚的字，“藏龜”則是他收藏的甲骨，成為中國第一部甲骨文著錄，在甲骨學史上具有不可磨滅的開創(chuàng)之功。在此書的自序中，劉鶚第一個提出：此為“殷人刀筆文字”，并連續(xù)半年在《時報》刊登廣告疾呼：“士生三千年后而欲上窺三代文字難矣！愿與二三同志抱殘守缺，以待將來！”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劉鶚著《鐵云藏龜》</h5> 這部開山之作轟動學界，卻也將劉鶚卷入政治漩渦。1908年，清廷以“壟斷礦利”等罪名將他流放新疆。在烏魯木齊破廟的戲臺上，劉鶚仍以醫(yī)書自遣，最終咳血而亡。他臨終前未曾料到，自己播下的火種，即將在另一位摯友手中燃成燎原之勢。這位摯友名曰羅振玉，他曾這樣說到：“予之知有占卜文字也，因亡友劉君鐵云”。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雪堂羅振玉</h5> 1894年，劉鶚與小他9歲的羅振玉（字叔蘊，號雪堂，江蘇淮安人）初次見面，從此開始了數(shù)十年的交往。劉鶚還將窮困潦倒的羅振玉招致家中當了家塾先生。當劉鶚輾轉于西北荒原求生時，羅振玉正凝視著劉鶚《鐵云藏龜》上的文字出神。他憶起劉鶚贈他甲骨拓片時的囑托：“此華夏命脈所系，君當勉力。”但真正刺痛他的，是日本學者林泰輔的論文——異國人竟對中華祖源指點評說。1909年，羅振玉立誓破局。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山東省博物館所藏羅振玉舊藏甲骨</h5> 羅振玉做了一件前人未敢想之事：直探甲骨源頭。藥商們?yōu)榱双@得更大利益，往往對甲骨的出處秘而不宣。經(jīng)過數(shù)年之間多方探詢，羅振玉鎖定了河南安陽洹水之濱的小屯村。當親眼目睹農(nóng)夫的鋤頭翻出一塊刻辭甲骨時，他渾身戰(zhàn)栗：“此地必為殷武乙之墟?！绷_振玉的發(fā)現(xiàn)，最后導致1928年開始的殷墟發(fā)掘，成為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肇始。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羅振玉舊藏著名的甲骨大版之一</h5> 1907年，羅振玉進入清朝學部，自己也設法收藏甲骨，他畢生收藏達三萬余片。此后，羅振玉開始了系統(tǒng)的考證甲骨文，在1910年出版的《殷商貞卜文字考》中釋出單字近300個；在1915年出版的《殷虛書契考釋》中釋出單字近500個。他還編撰了《殷虛書契前編》、《殷虛書契后編》和《殷虛書契菁華》等甲骨著錄書，后人稱道曰：收集、保存、傳播甲骨之功，“羅氏當居第一”。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羅振玉著《殷墟書契前編》</h5> 雪堂之后，甲骨文研究的“接棒”者是王國維（號觀堂，浙江海寧人）。1898年，主辦東文學社的羅振玉慧眼識珠，讓21歲的王國維到東文學社學習日文兼做雜務，兩人后來結為莫逆之交。1911年，羅振玉帶著王國維東渡日本，并將他收藏的圖書、甲骨器物帶到了日本。從那時起，王國維也轉向了甲骨文研究。兩人約定分工：羅振玉側重對甲骨文的釋析，王國維則通過這些文字來考證殷商時期的社會歷史。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觀堂王國維</h5> 1917年，王國維在撰寫《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續(xù)考》時，能夠采用的原始文獻，只有羅振玉收集到的大量的甲骨文碎片。聰明睿智且堅韌不拔的王國維，不僅要會認讀甲骨文，而且要找到可以拼合的碎片。歷經(jīng)數(shù)月的艱辛，他終于在 “拼圖游戲”中發(fā)現(xiàn)并綴合了中國甲骨文史上最重要的一版甲骨文拓本（《甲骨文合集》編號32384）——證實了《史記?殷本紀》所記載的“微-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等商王世系大體可信，將中國古代信史可以從東周推及殷商，即向上推進了約一千年。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甲骨文合集》編號為32384甲骨文拓片</h5> 王國維稱以上考證方法為“二重證據(jù)法”，意思是運用地下的材料（考古）與紙上的材料（文獻）相印證比較以考證古史的真相，成了一種公認科學的學術正流，說“王國維的業(yè)績是新史學的開山，那是絲毫也不算過分的”。 觀堂之后，甲骨文研究的“接棒”者是董作賓（字彥堂，河南南陽人）。從1928年起，河南安陽的田野里響起了鋤頭與鐵鍬的碰撞聲，董作賓帶領考古隊開始系統(tǒng)發(fā)掘殷墟，第一次將甲骨文從“古董” 變成 “科學標本”。他曾先后8次主持或參加殷墟的發(fā)掘，奠定了我國田野考古學的基礎。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彥堂董作賓</h5> 董作賓隨后專門從事甲骨文字的研究。由他主編的《殷墟文字甲編》和《殷墟文字乙編》，共選錄15次殷墟發(fā)掘出土的有字甲骨13047片。1931年，他在《大龜四版考釋》一文中首先提出，可以甲骨上的 “貞人” 名字和字形演變推斷甲骨文的時代。1933年，他發(fā)表《甲骨文斷代研究例》，確定了甲骨文的10項斷代標準，并將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劃分為5個時期，使甲骨文的研究走上了一個新的階段。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董作賓甲骨文書法作品</h5> <p class="ql-block">彥堂之后，甲骨文研究的“接棒”者為郭沫若（字鼎堂，四川樂山人）。1928年，由于被通令緝捕，郭沫若東渡日本，開始了十年的流亡生活。在日期間，他看到王國維寫作的《殷墟書契考釋》，開始介入甲骨文研究。在東京，郭全力查找殷墟出土的甲骨，先后尋訪到甲骨文共在2000片以上。1933年，他編撰的《卜辭通纂》問世，將“卜辭之精粹者”分八類編排并作考釋，在甲骨文整理上創(chuàng)造了一個科學的體系。1937年，他出版《殷契粹編》，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斷片綴合、殘辭互足兩種釋讀方法，在釋讀甲骨文方面取得突破性的進展。</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鼎堂郭沫若</h5> <p class="ql-block">晚年，郭沫若主編大型甲骨文匯編《甲骨文合集》（套裝13冊），收入41956片甲骨，被譽為新中國古籍整理的最大成就，仿佛三千年前的商王在甲骨上刻下的每一道裂痕，都終于找到了回響。</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h5> 正如著名文字學家唐蘭所言：“雪堂導夫先路，觀堂繼以考史，彥堂區(qū)其時代，鼎堂發(fā)其辭例”， 四堂并耀，一代絕學——甲骨學就此成形，成為與埃及學、亞述學三足鼎立的世界級的語言學、文字學、社會學和歷史學融合的學科。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甲骨四堂</h5> <b>從王懿榮殉國時染血的甲骨，到上海博物館庫房中劉鶚舊藏的戩壽堂遺珍；從羅振玉探源時沾滿安陽泥土的布鞋，到董作賓顯微鏡下甲骨刻痕的三維重建，再到郭沫若主編的《甲骨文合集》——這條由龜甲獸骨鋪就的文明長路，跨越三千年的漫長守望，中國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tǒng)——甲骨文就此屹立于世界文字之林！</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