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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記憶：水缸

吳蓉輝

<p class="ql-block">我小時候，家家戶戶廚房里、院子里都靜靜地立著一口肚子圓鼓鼓的大水缸。它們大多是深褐色或棕色的，一米來高，上口大，下底小，用陶土蘸釉燒制而成。粗樸厚重的水缸周身泛著黯啞的光，就像一位歷盡滄桑的老友，日復(fù)一日地守著方寸天地，藏著往昔。</p> <p class="ql-block">廚房里的水缸一般距離灶臺僅三兩步遠(yuǎn)，蓋板總是分成兩塊在上面，一個水瓢擱在蓋板上。無論大人小孩，每次取完水必須立即蓋好蓋板，深怕臟東西掉進(jìn)水缸。但我喜歡趴在缸沿看水中的倒影。波紋將我的臉揉碎又拼湊，時而拉長，時而壓扁，像在變戲法。</p> <p class="ql-block">我們宿舍樓里家家戶戶廚房里的水缸都是改良版的。用磚砌成四四方方的水箱，上面同樣用兩塊木蓋板，旁邊同樣擱個水瓢。盡管它長得不是傳統(tǒng)水缸的模樣，但我們依然叫它“水缸”。就像司馬光砸缸，在古文里說那是“光持石擊甕破之”一樣，套用“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都是好貓”這話來說，不管水缸長什么啥模樣，能蓄水的都是好缸。</p> <p class="ql-block">我們家水缸一側(cè)裝著自來水管，只是當(dāng)年洞頭自來水廠是“扁擔(dān)水廠”，難得有真正意義的“自來水”。因此，海島洞頭的水缸，總是比別處的更懂得等待。</p> <p class="ql-block">過去，人們吃水都得到水井邊打水，用水桶扁擔(dān)挑回家中，挑水便成了家里的日常大事。記憶中最鮮活的，是清晨水缸發(fā)出的聲響。天蒙蒙亮，大人們就提著鐵皮水桶去井邊打水。井繩“吱呀吱呀”地響，水桶“撲通”一聲沉入井底，再提上來時，桶壁掛滿晶瑩的水珠。一趟趟往返，直到水缸喝飽了水。水缸成了家家戶戶的“迷你水井”，是每個家庭的生命之源。</p> <p class="ql-block">那些年，奶奶住三盤，我們住北岙。每個周末我們坐船去看望奶奶，進(jìn)門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水缸。如果沒水或者水位低了，立即擔(dān)起水桶去井邊打水。清冽的井水倒入缸中，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地面，奶奶的笑紋里漾開欣慰。這口水缸盛著最質(zhì)樸的牽掛，成了愛的儲蓄所，在歲月深處熠熠生輝。</p> <p class="ql-block">水缸是個冷熱調(diào)節(jié)器。天熱時，只要你靠近水缸，就會感到有絲絲的涼意。特別是夏天，從外面瘋玩回來時身上冒汗，喉嚨冒煙，進(jìn)門直奔水缸，舀起一勺水“咕咚、咕咚”一喝，所有的炎熱仿佛隨著那清涼的水下肚而消散。那是如今任何礦泉水都比不上的甘甜。要是哪一天你發(fā)現(xiàn)水缸壁上冒出汗水珠，你就可以預(yù)測老天爺要下大雨了。這一招比天氣預(yù)報還準(zhǔn)。</p> <p class="ql-block">水缸是家里最忙碌的成員。早上，媽媽舀水煮粥；中午，爸爸用水瓢往地上灑水以降溫；傍晚，姐姐在水缸邊洗菜……</p> <p class="ql-block">臺風(fēng)來臨前，水缸最是風(fēng)光。對半劈開的竹片斜斜地對著屋檐，雨水順著竹片劃過，流進(jìn)門口的水缸里、水桶里，敲打出歡快的節(jié)奏。這時候的水缸仿佛突然年輕了許多。等風(fēng)雨過后，水缸的水面上漂著幾片樹葉，水底沉著細(xì)小的沙粒，正好用來洗衣澆花。</p> <p class="ql-block">冬天，門口的水缸會結(jié)一層薄冰。我喜歡用手指輕輕戳破冰面，看裂紋像蜘蛛網(wǎng)般蔓延。有一年特別冷，冰結(jié)得厚，我就用鐵勺敲下一塊，放在手心里玩。陽光透過冰晶，折射出七彩的光，那是我童年見過最純凈的寶石。</p> <p class="ql-block">海島的水很金貴。夏季干旱時，水井出水少，水又容易變得渾濁。于是，我們在水缸里放幾塊明礬。不一會兒，雜質(zhì)就慢慢沉到缸底，水又恢復(fù)了清澈。</p> <p class="ql-block">水缸里的水再清澈也要定期清洗，媽媽是最親近水缸的人。她不定期地將半個身子探進(jìn)缸里，用一把專門的炊帚洗水缸。洗過一遍，再洗一遍，如此三遍。炊帚擦過水缸壁的“沙沙”聲，成了我們家最安心的搖籃曲。</p> <p class="ql-block">過年時，人們在水缸壁貼上“福水滿缸”的紅紙，以求來年幸福水長流，日子越過越富有。這也是一種對美好生活的祈愿吧！</p> <p class="ql-block">2009年，珊溪水庫的清流終于涌進(jìn)海島人家。水缸漸漸退居角落?，F(xiàn)在，家家戶戶通上了自來水，水龍頭一擰，水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方便快捷，再也不用費(fèi)力去挑水。盡管水缸成了院子里的擺設(shè)，但自來水再方便，也沖不走記憶里的那口缸。</p> <p class="ql-block">古樸的水缸，包容的是日子，承載的是流年，更沉淀著三代人相濡以沫的溫情。有容乃大，無欲則“缸”?；蛟S，人生就像這水缸里的水：年少時激蕩，中年時沉淀，老了便學(xué)會映照。而所有的滋味，終將如雜質(zhì)般沉入缸底，留下最澄澈的懷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