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太和記憶之三：煤煙里的舊時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李洪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皖北太和的北大街，藏著我青少年時期的柴米油鹽。我生于六十年代，從記事起最先刻進記憶的，是“柴”字打頭的日子。父親總像揣著個秘密，走在路上眼觀六路，見了掉落的樹枝便彎腰拾起，捆成一束撿回家。那些枯枝在灶膛里噼啪作響的暖，原是為了把更金貴的煤，留到數(shù)九寒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時的煤要憑票買，一年的份額緊巴巴的。寒冬臘月才舍得把煤爐搬進屋里，藍火苗悄悄舔著鍋底，爐邊烤著凍得通紅的手，飯菜香混著淡淡的煤煙味，成了冬日里最實在的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買煤的路，是段漫長的儀式。從關(guān)帝廟街拐到紅石橋，人民路的塵土輕輕沾過布鞋，走到老汽車站，再往南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農(nóng)田。路兩旁的柳樹垂著綠絲絳，風(fēng)一吹就悠悠地蕩，田埂上的綠意鋪展到天邊，倒讓腳下的路多了幾分生機。到了沙河大橋，再繞過化肥廠，翻過那道滴滿汗水的沙河壩子，才能望見河邊的“煤建”。這名字我琢磨了多年，許是“煤田建設(shè)”的縮寫？更讓我納悶的是它偏安河邊的選址，后來才隱約想明白，大抵是沾了航運的光——煤由船運過來，順著河道卸在岸邊，能省不少運費。后來它改叫燃料公司，倒失了些古早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說起買煤，起初是坐在父親的煤車上晃悠，看街景從眼前緩緩流走，車輪碾過石子路的咯噔聲，比任何歌謠都動聽。再大些，便跟著哥哥推車，汗珠子砸在煤堆上，濺起細碎的黑。最后是獨自往返，壩子上的風(fēng)刮過臉頰，竟也嘗出幾分成長的滋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知從哪年起，太和城里興起了燒煤球。圓柱體的身子，布滿蜂窩似的小孔，往爐膽里一放，倒成了燒煤的一場革命。再不用守著散煤添火，上面一塊燃盡了，夾出最下一塊來，換塊新的，周而復(fù)始，干凈又省勁。只是打煤球是樁力氣活——煤買回家，得去城墻根拉來煤土，按比例摻勻了，加水和成不軟不硬的泥。重頭戲是用那臺沉重的煤球機子，鐵制的家伙像個笨重的民族樂器，把煤泥踩進去，雙手按住鐵柄往下壓，“咚”一聲，一塊煤球便落了下來。講究的是提前在機子底下沾上鋸末，不然濕煤泥容易粘在鐵模上，出來的煤球不是缺個角就是粘成一團，得費半天勁摳下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盼那時是晴天。煤球排在院子里，像列隊的小士兵，等著太陽把它們曬得堅硬?？商旃倫坶_玩笑，若是趕上突如其來的暴雨，烏云壓頂時全家都得往院里沖，拿塑料布蓋，用麻袋遮，手忙腳亂中還是有煤球泡在水里，慢慢化在泥里，最后成一灘黑湯——那可是攢了許久的煤，心疼得夜里都睡不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來的后來，做飯都用上了天然氣、電磁灶，當(dāng)年的“煤建”變成了國家濕地公園，水草豐美，綠樹成蔭，成了人們休閑鍛煉的好去處，再不見當(dāng)年運煤的車轍。唯有那座老水塔還立在原地，基座上的斑駁，分明還印著當(dāng)年的煤煙。風(fēng)過時，仿佛還能聽見壩子上的推車聲，看見煤球在陽光下泛著的暗光，和無數(shù)個尋常日子里，家家戶戶飄起的、混著飯菜香的煙火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5夏年寫于潁州城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