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農(nóng)村有句俗語，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這是義氣用事。其實，無論何時何地，赤腳的與穿鞋的都不在一個層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夏天還好，下雨了，赤腳走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皣W啦啦嘩啦啦，我們一起踩水花，一二三四五六七，踩出朵朵小浪花”，聽，都編成兒歌了，你說美不美？但那時的農(nóng)村道路，一刮風(fēng)是洋灰路，一下雨是水泥路，光溜溜的直打滑，五個腳趾頭像鐵耙子那樣，狠狠地抓住地。特別是大拇指，當(dāng)大驢要馱大載，就鉤呀鉤呀，使勁往下鉤。可是“喲著喲著”，沒把住滑，哧溜滑出去很遠(yuǎn)，啪嗒一聲，摔了個仰巴叉。弄了一屁股泥水，只能悻悻而回。脫了衣服，洗了身子，可是合體衣服好似總是那么一套，只能臨時穿上大人的，像長袍大褂，登臺就能唱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春夏季好湊合，到了秋冬季呢？下雪天還好，穿棉鞋不耽誤走路，可是太陽總要出來，雪總要化掉。這一化不得了，街上成了稀泥咕咚，你還舍得穿著棉鞋去跳嗎？家人允許你這樣跳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不過，咱老百姓風(fēng)里來雨里去，有的是應(yīng)對風(fēng)雨的辦法。沒有雨傘雨披，老百姓不是發(fā)明了斗笠蓑衣嗎？竹篾一編，蓑草一織，“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這斗笠，這蓑衣，不僅可以遮雨，還可以入詩，詩情畫意，傳唱千年，成了經(jīng)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沒有雨鞋，只要有草木，老百姓照樣可以創(chuàng)造。這不，找個V形樹岔一砍，截成一長一短的√形，短枝上一站，長枝上一搗，就是一幅高蹺。我上小學(xué)時，就有靈巧的同學(xué)踩著高蹺，在雨雪中來往。這種簡易的高蹺，不比唱戲的高蹺。唱戲的高蹺腿長，要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才能登臺演唱。雨雪天踩的高蹺腿短，農(nóng)村孩子身巧如燕，不用訓(xùn)練，高蹺一搗，走起！摔倒了怕啥？哪里摔倒，哪里爬起來。墻倒三回是好泥。所謂人生哲理，不都是生活摔打出來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那時年齡小，身子笨，沒有踩過高蹺，非常羨慕那些雨雪天穿泥屣的人。泥屣就是木屣，中國出土的良渚文化木屐，距今約5300年，那時已是中國古人的日常用品，妥妥的中國人發(fā)明。先裁個腳掌形的木板，前后各嵌一個鞋跟，腳掌上用牛皮做個鞋穴，或者系兩條牛皮繩子。腳往上面一蹬，繩子一系，走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誰在撓你的腋窩，能不得意洋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彼時已經(jīng)有了防水雨靴，我們那里稱為膠鞋。老百姓干事，喜歡直來直去。用橡膠做的鞋叫膠鞋，用布做的鞋叫布鞋，用棉做的鞋叫棉鞋，夏天穿的鞋叫涼鞋，露著腳趾頭的叫透風(fēng)鞋，露著腳后跟的叫趿拉板……說防水雨靴哪有膠鞋便當(dāng)？但老百姓買不起呀。誰有？煤礦工人有。礦燈和膠鞋，是他們下窯挖煤的勞保用品。這些人把膠鞋一穿，雄糾糾氣昂昂，宛如萬歲爺蟒袍加身，足蹬朝靴，上朝理政，大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盛大氣象。</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穿第一雙膠鞋，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為啥過了這么長時間還記得這么清晰？因為父母下決心為我買膠鞋時，為買37碼還是38碼而爭執(zhí)不下。父親說買37碼的，今年穿了明年還能穿。母親堅持要買38碼的，明年穿了后年還能穿。父親又說，一管十年才好哩，關(guān)鍵是太大了，腳在里面晃晃當(dāng)當(dāng)，還能走路嗎？再說老大穿過了，還有老二老三，有人遛二茬，你是怕啥？于是，我有了一雙37碼的膠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黑色膠鞋，起明發(fā)亮，散發(fā)著淡淡的橡膠味，金貴得不得了。父母特意囑托我，別往深水處走，萬一灌廂嘍，就糟蹋了鞋子。所謂灌廂，就是泥水超過鞋口，漫到鞋子里面。那時候雨水多，有“一伏三場雨”之說，膠鞋的利用率很高。下雨時穿，下罷雨路不開還得穿，一穿就是兩三天、四五天。天晴路響后，趕忙把膠鞋刷刷晾晾，存放起來?？墒牵搅讼卵┨?，穿膠鞋就沒那么舒服，一層橡膠又單又薄，怎抵得三九寒氣？一雙腳插進去宛如掉進了冰窟窿子。怎么辦？弄把麥秸往里面一塞，塞得瓷瓷實實，暖和多了。母親心疼我那雙小腳，總是拽點舊棉花塞進去，既暖又軟，比塞麥秸舒服到天上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膠鞋里塞棉花，時間一長也不頂用。路上多少有點路眼兒，就急著換棉鞋。所謂路眼兒，就是有處干有處不干，像眼睛眨呀眨的。踩著路眼走，一蹦一跳，不免會把棉鞋弄濕。濕了咋辦？晚上躺下后，母親把濕棉鞋放到煤火臺上，或者煤火肚子就是炕洞里，炕上一晚。第二天早上，棉鞋被炕得熱乎乎的，穿上緊崩崩的，像腳下蹬個火爐子。我想到一個詞“十指連心”，其本義是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與心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我卻固執(zhí)地理解為身體的每個部分的冷暖都連著母親的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膠鞋穿時間長了，劃個口子，戳個窟窿，這是常事，但這不是問題。老百姓誰不會用膠水打補皮？先把爛的地方搓毛，再找塊車子內(nèi)胎也搓毛，用膠水一抹，把它們粘起來，毫無妨礙。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日子都是在縫補中過來的。膠鞋也有過于老化的時候，看著沒有口子，泥水照樣往里浸。老百姓稱這叫過湯，縫也沒法縫，補也沒法補，只能勉強湊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膠鞋，按鞋幫高低分三種。淺口的，鞋幫剛及腳面，走泥路聊勝于無；中口的，鞋幫半尺來高，防泥水基本上沒啥大問題；深口的，鞋幫一尺多高，將及膝蓋，可高穿無憂。深口膠鞋像軍人作戰(zhàn)穿的高幫皮鞋，走起來咣咚咣咚，特別威武。但它用料多，價錢貴，好多人不舍得買，也買不起。我直到參加工作若干年后，才買回一雙深口膠鞋，美美地過了一把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時間過得真快，好像誰在用鞭子抽它，眨眼間就換了天地人間。曾經(jīng)讓人引以為傲的膠鞋，早已退出歷史舞臺。但作為一代穿過膠鞋的人，風(fēng)也過，雨也走，冷也過，痛也有，盡管那段日子不再有，但又有誰憶起時，不是淚濕雙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本文作者薛志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