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叫王永紅，今年60歲，打小在綏德的山峁上長大。十年前，媒人領(lǐng)著我往張舉塬走，腳底下的土路坑坑洼洼，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她跟我說，陳艷妹子命苦，男人沒了，一個(gè)人帶著娃守著幾畝薄田，就想找個(gè)實(shí)在人搭伙過日子。</p><p class="ql-block"> 進(jìn)了張舉塬的村口，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陳艷站在老槐樹下。她穿件灰布褂子，褲腳沾著泥，見了我，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說：“來了？回屋里坐?！甭曇舨桓撸瑓s透著實(shí)在。我瞅著她眼角的細(xì)紋和白發(fā)，心里頭那點(diǎn)別扭忽然就沒了——過日子，不就圖個(gè)真心實(shí)意么。</p><p class="ql-block"> 頭一年，我們倆人都客氣。她怕我嫌家里窮，啥活兒都搶著干；我怕村里人說閑話，天不亮就起來掃院、挑水，地里的活兒更是往前沖。有回收玉米，我不小心崴了腳，她蹲在地上給我揉，說：“你是家里的頂梁柱，得惜著身子。”那話一出口，我鼻子就酸了——長這么大，除了俺娘，還沒人這么疼過我。</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開春，我倆合計(jì)著養(yǎng)羊。手里沒閑錢，就去信用社貸了款，買回二十只小羊羔。陳艷很上心，每天天不亮就起來鍘草，怕羊羔凍著，夜里還起來添兩次草。有只母羊難產(chǎn)，我急得直轉(zhuǎn)圈，她沉著氣，按著獸醫(yī)教的法子一點(diǎn)點(diǎn)捋，折騰到后半夜，總算保住了母子倆。她擦著汗笑：“你看，咱這日子，就像這小羊羔，得慢慢熬，熬著熬著就旺了?！?lt;/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我家除了賣的，過年宰殺的，羊圈里有七十多只羊了，白花花一片，看著就喜人。每天我趕著羊群下溝，她在家做飯、喂豬，日頭偏西時(shí)，她準(zhǔn)會提著飯籃來接我?；@子里是黃澄澄的小米粥，就著她腌的酸菜絲，風(fēng)一吹，混著青草味，香得很。</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待我，更比自家人還親。剛來時(shí)，我總怕人家喊我“外鄉(xiāng)人”，可李大爺見我羊圈漏雨，帶著倆兒子來幫忙糊；王嬸蒸了饃饃，準(zhǔn)會給我端來兩個(gè)；就連村里的娃娃，見了我就喊“王叔”，追著羊群跑。有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住院，陳艷急得直掉淚，村里人有送送雞蛋的、送紅糖的，床頭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回綏德看我娘，娘拉著我的手說：“你在那邊好，娘就放心了?！蔽医o她講張九齡的好，講村里人咋幫襯我，娘抹著淚笑：“你是遇上好人了?！?lt;/p><p class="ql-block"> 十年了，張舉塬的山峁我閉著眼都能摸清楚，哪塊地長的谷子飽滿，哪道坡的草最嫩，我心里門兒清。有人問我，倒插門覺得委屈不？我笑了——啥叫委屈？鍋里有熱飯，身邊有貼心人，出門有街坊鄰居幫襯，這日子，比蜜還甜。</p><p class="ql-block"> 晚上躺在炕上，聽著窗外的羊叫聲，陳艷在燈下納鞋底，我說：“當(dāng)年要是沒來張舉塬，我還不知道在哪漂著呢?！彼Ｏ率掷锏幕睿f：“是咱倆有緣分，也是咱村人好?！痹鹿鈴拇皺粽者M(jìn)來，落在她鬢角的白發(fā)上，我心里頭暖烘烘的——這張舉塬，早就是我的家了。</p><p class="ql-block">（根據(jù)王永紅口述整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