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夏天的云最為琢磨不定。風輕云淡的時候，它靜若處子，像淡淡的羽毛，懸掛在高空。風起云涌的時候，它又是一種極端活潑的姿態(tài)，肆意放縱著噴發(fā)的熱情。夏天的云最不安分，它在陣陣熱浪中狂舞，而有時候人們期盼著天邊飄過云彩時，它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它的放蕩無忌和喜怒無常，常常會打破世界的寧靜。</p> <p class="ql-block">我向來喜歡看云。尤其是在夏天，當太陽把世界烤的發(fā)燙，連知了也懶得鳴叫的時候，我便尋一處樹蔭躺下來，看那些云在天上變幻。它們時而聚作一團，時而分散開來，全無定形，亦無定所。有時像一群奔跑的羊，有時又像一座巍峨的山。轉眼間卻又什么都不像了，只是幾縷輕飄飄的白絮，懸掛在藍的發(fā)亮的天空中。</p> <p class="ql-block">云是自由的，它們不受拘束，不被定義，也不曾為誰停留。我見過一朵云，起初分明是一只展翅的鷹，瞬間便化為一縷青煙，消散得無影無蹤。人們常說：“白云蒼狗”，大約便是形容這種變幻莫測的形態(tài)吧。然而云自己卻毫不在意，它們只是隨著風漫無目的地游蕩，從不為自己的形象負責。</p> <p class="ql-block">城里的云與鄉(xiāng)下的云是不同的。城里的云總是沾了些塵世的煙火氣，灰蒙蒙的，像是被工廠的煙囪熏過一般。它們飄過高樓大廈時顯得格外渺小，幾乎要被那些鋼筋水泥的怪物吞噬了去。而鄉(xiāng)下的云則干凈的多，也活潑的多。它們可以肆無忌憚地鋪滿整個天空，或者在青山之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整片田野都籠罩在涼爽之中。</p> <p class="ql-block">我見過最奇特的云，是在一個悶熱的午后。那天空藍的幾乎要滴下水來，忽然從西邊涌來一片烏云，邊緣卻鑲著金邊兒，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那云越積越多，逐漸形成了一座城堡的模樣，有尖塔，有城墻，甚至還有幾扇窗戶。我?guī)缀跻詾槟抢锩孀≈裣闪?，然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一陣風吹來，那城堡便土崩瓦解，化作無數碎片，消散在更遠的東方。云便是這樣，從不留戀任何形態(tài)，也不執(zhí)著于任何地方。</p> <p class="ql-block">老人們常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毕奶斓脑朴绕淠茴A示天氣，早晨若是東邊的云彩紅得過分，多半午后便有一場大雨。而傍晚時分，西天若鋪滿了金紅色的云霞，則明日定然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我試過幾次，果然應驗。云雖不言，卻比許多夸夸其談的人更懂得誠實為何物。</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云最有氣勢，它們不像春雨那般纏綿，也不是秋雨那樣凄涼，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憤怒的力量。烏云的云層從地平線上壓過來，轉眼間便遮蔽了整個天空。閃電在云層中穿梭，雷聲由遠及近，最后在頭頂炸開，然后便是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但不過半個時辰雨過天晴，云散日出，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而剛才那場暴怒仿佛從未發(fā)生過。</p> <p class="ql-block">云是天空的思想，我時常這樣想，那些漂浮的白云是天空悠閑時的思緒，輕松而散漫。而那烏黑的積云則是天空憤怒的念頭，沉重而激烈。天空通過云來表達自己，就像人通過語言來表達思想一樣，只不過天空比人誠實的多，它的云從不撒謊。</p> <p class="ql-block">海邊的云又是一番景象，夏日的海風將云吹得格外舒展，它們低低地懸在水天交界處，有時甚至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浪花。夕陽西下時，云彩被染成金紅色，倒映在海面上，整片海洋便燃燒起來。我曾見過一艘漁船從這樣的景象中駛過，船身被鍍上一層金邊，宛如從神話中駛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為何古人會有那么多關于海上仙山的神話——那些漂浮的云島確實像極了蓬萊仙閣。</p> <p class="ql-block">山中的云則更為奇妙，它們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山谷中升起。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山谷，夜間的涼氣便化作乳白色的云霧，緩緩上升，最后與天上的云融為一體。站在山頂往下看，只見云海茫茫，偶爾露出幾個山尖，宛若大海中的孤島，這種景象往往持續(xù)到中午。太陽升高時，云霧才漸漸散去，露出山下的村莊和田野。</p> <p class="ql-block">我認識一個牧羊的老人，他幾乎一輩子都在與云打交道。晴天時他看云遮陽，雨天前他觀云避雨。他告訴我云是有生命的。“你看那朵云，”他曾指著天邊一朵孤零零的白云對我說，“它多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啊。”第二天我再見他時，他笑著說那只羔羊已經找到了羊群——原來昨天那朵孤云已經融入更大的一片云層中，老人看待云的方式就像看待它的羊群一樣親切。</p> <p class="ql-block">城市的孩子們很少有機會好好看云，他們的視線被高樓切割成碎片，他們的時間被各種補習班填滿。即使偶爾抬頭，看到的也多半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幾縷茍延殘喘的云絲。我曾在公園里看到一個小孩兒指著天空中的一朵云興奮地大叫：“媽媽看，棉花糖！”那位衣著精致的母親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拉著孩子的手快步走開了。嘴里說著 “快走，英語課要遲到了”。那一刻，我忽然為那朵被忽視的云感到一絲悲哀。</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傍晚，云霞最為絢爛，太陽西沉時，它將最后的光輝全部傾灑在云層上。于是那些云便燃燒起來，從金黃到橘紅，再到深紫色，最后歸于黑暗。這種壯麗的謝幕每天都會上演，卻很少有人駐足觀看。人們行色匆匆，低頭趕路，或者盯著手中的小屏幕，面對頭頂這場免費的盛大演出視而不見。</p> <p class="ql-block">夜深了，云依然在。月光下的云是銀灰色的，它們靜靜地漂浮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比白晝時更為神秘。偶爾有一顆流星劃過。在云層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影。此時的云不再變幻形狀，它們仿佛也進入了夢鄉(xiāng)，只等待明天的太陽將它們再次喚醒。</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云來了又走，聚了又散，從不為什么停留。它們像一群無拘無束的流浪者，永遠在尋找下一片天空，而我們這些被束縛在地面上的人只能偶爾抬頭，投去羨慕的一瞥。</p><p class="ql-block">云的一生，是風的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