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中國鄉(xiāng)村的屋檐下，燕子年復(fù)一年的遷徙軌跡與人類生命的輪回形成奇妙的共振。王重之的《燕子歸來》以燕子為線索，編織出一幅關(guān)于母親、記憶與哀悼的細膩畫卷。這篇散文之所以動人，不僅在于其質(zhì)樸的情感表達，更在于作者通過對燕子這一傳統(tǒng)意象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構(gòu)建了一個獨特的物候記憶系統(tǒng)——自然界的周期性現(xiàn)象如何成為人類情感的載體與見證。</p> <p class="ql-block">文章開篇即呈現(xiàn)出一個充滿張力的場景：緊閉的門扉與徘徊的燕子。這一畫面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母親的離世使房屋成為"空巢"，而燕子"欲入而不得入"的狀態(tài)恰如作者無法釋懷的思念。燕子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本是吉祥的象征，但在此處卻被賦予更為復(fù)雜的意涵。作者回憶童年時因厭惡燕子糞便而欲毀燕巢，被母親制止的往事，這一細節(jié)生動展現(xiàn)了民間生態(tài)智慧如何通過代際傳遞形成倫理觀念。母親關(guān)于"燕子尋故道"的教誨，不僅是對自然生命的尊重，更是一種生存哲學(xué)的傳承。</p> <p class="ql-block">文中母親的形象與燕子形成精妙的互喻關(guān)系。母親"有如燕子銜食"養(yǎng)育子女的自我描述，將人類母性置于自然界的參照系中審視。這種類比不是簡單的修辭技巧，而是深刻的生命認知——在最基本的生存層面，人類與動物同樣面臨著養(yǎng)育與生存的挑戰(zhàn)。當作者描述母親在煤油燈下紡紗織布、無眠到天明的場景時，我們看到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母性堅韌，這與燕子不辭辛勞往返筑巢的行為形成跨越物種的呼應(yīng)。</p> <p class="ql-block">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文中"物候記憶"的構(gòu)建方式。燕子作為季節(jié)性遷徙動物，其年復(fù)一年的回歸本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但在作者的生命體驗中，卻成為衡量時間流逝、記錄家庭變遷的獨特標尺。母親在世時，燕子的歸來是家庭生活節(jié)奏的一部分；母親離世后，燕子的繼續(xù)歸來卻成為刺痛心靈的對比——自然界的循環(huán)不變與人類生命的單向流逝形成鮮明反差。這種通過自然現(xiàn)象固定記憶的方式，是人類處理時間體驗的古老智慧。</p> <p class="ql-block">文章中的哀悼過程呈現(xiàn)出明顯的儀式性特征。作者"習(xí)慣性地駐足從窗戶往屋里看"的行為，與燕子"徘徊飛"的動作形成鏡像關(guān)系，二者都在進行某種無望的尋找。這種重復(fù)性行為具有哀悼儀式的功能，通過空間的接觸（即使是隔著窗戶）來維持與逝者的象征性聯(lián)系。母親生前坐在門口守望的身影與作者現(xiàn)在凝望空屋的姿態(tài)，構(gòu)成了守望與被守望關(guān)系的反轉(zhuǎn)，這種位置互換暗示了代際責任的傳遞與生命角色的轉(zhuǎn)換。</p> <p class="ql-block">在情感表達上，作者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有的含蓄方式。沒有直抒胸臆的悲痛，而是通過對燕子、房屋、神龕等物件的描寫，將情感具象化。母親留下的生活痕跡——"常上的燕窠"、"濃濃的檀香味"——成為情感的存儲介質(zhì)，這些日常細節(jié)比任何宏大敘事都更能喚起共鳴。當作者寫到"黃昏，又凝固在夕陽下"時，時間仿佛在記憶中靜止，這種時間感知的變形正是深切哀思的心理表征。</p> <p class="ql-block">《燕子歸來》最終呈現(xiàn)的是一種無法完全調(diào)和的缺失體驗。"燕子歸時，母親卻不在了"這句簡潔的結(jié)語，道出了人類面對死亡時的永恒困惑：為何自然界可以循環(huán)再生，而人類生命卻一去不返？但正是在這種無解中，文章完成了它的治愈功能——通過將個人哀思對象化、自然化，作者使痛苦變得可以言說、可以分享。燕子年復(fù)一年的歸來，或許正暗示著記憶的不斷復(fù)蘇與情感的持續(xù)工作。</p> <p class="ql-block">這篇散文的魅力在于它超越了個人悼文的范疇，觸及了人類如何借助自然界的節(jié)律來理解生命、安置情感的普遍問題。在城市化進程加速的今天，當越來越多的人失去與自然物候的直接聯(lián)系，《燕子歸來》這樣的文字提醒我們，那些看似簡單的自然現(xiàn)象——燕子的遷徙、花朵的開落、季節(jié)的輪轉(zhuǎn)——曾經(jīng)并仍然是我們情感世界的重要坐標。王重之對母親的懷念，因與燕子意象的結(jié)合而獲得超越個體的文化厚度，這正是文學(xué)轉(zhuǎn)化的力量所在。</p> <p class="ql-block">（附一）</p><p class="ql-block">燕子歸來</p><p class="ql-block">文/王重之</p><p class="ql-block">母親過世已兩個多月了。她走后，她所住過的房子一直空著，因而大門也一直關(guān)著。每每經(jīng)過母親住過的屋子，我常常習(xí)慣性的駐足從窗戶往屋里看一看，好像母親不曾死去。其實，心里明明知道母親不在人世了，只是母親生前許多東西還鮮活地留在心里，使我不甘于母親真的走了，這或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有限不死性”吧。</p><p class="ql-block">那天傍晚，撐著把傘歸來，見雨中一對燕子在母親房前徘徊飛，因門關(guān)著，燕子欲入而不得入，卻又不肯離去，也許是飛累了吧，落在檐前電線上嘰嘰燕語。</p><p class="ql-block">“燕子尋故道”，這是母親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那時，年小不懂事的我，厭惡燕子在家作窠拉屎，拿著根竹桿捅堂上燕窠，驚得燕子凄聲叫著，滿屋子亂飛。母親奪過竹桿制止，說燕子是吉祥鳥，家有燕子來，是好的兆頭。燕子還捉蟲子，是莊稼的好朋友。還說燕子很勤勞，作個窠不容易。來回銜泥不知要飛多少轉(zhuǎn)，毀了它的窠，燕子會傷心的。</p><p class="ql-block">母親最愛清潔，卻不嫌燕子拉屎弄臟屋子，說明燕子是益鳥。大人的話是不會錯的，我是這樣想。特別是有幾次，窠里雛燕學(xué)飛掉在地上，小燕子的母親焦急得亂飛亂叫，母親大發(fā)慈悲，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雛燕，叫父親用梯子送回窠里。那種悲憫生命的莊重，一直定格在我心里。</p><p class="ql-block">雖然燕子年年光臨家里。好兆頭并沒給家里帶來好運，依然貧得肚子都不得飽。父親無端又遭車禍，斷了四根筋骨，所幸撿回了一條命，但再也不能下地勞動。母親像燕子一樣勤勞，白天出集體工，洗衫漿衣煮豬潲，忙得飯間都沒休息。晚上熬著煤油燈紡棉花，做布鞋，常常無眠到天光，含辛茹苦地濟全五個兒女的溫飽。那段時光，是母親最難忘的。后來母親常對我們說：“我是有如燕子銜食養(yǎng)大你們。”</p><p class="ql-block">也就是因為母親，我對燕子心生敬意。長大成家后，品味了生活的艱難，才懂得做父母的不容易。我跟兒子講母親和燕子的故事，直到兒子飛離我們身邊，去尋找他們自己的天空。而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邁過不惑之年的我，居然官運降臨，當起了管著四千多人的村官。每日里身如勞燕，朝飛暮轉(zhuǎn)。為百姓事而奔波勞神。這讓母親很引以為驕傲，且常常警示我多做好事多積德，莫貪錢物，名聲要緊。母親的話成了我心里的座右銘。</p><p class="ql-block">日子漸漸好了，而母親一年年老了，滿頭銀發(fā)，滿臉滄桑。每日里，母親是起得最早的，在神龕觀音像前，虔誠合掌地做著她的早課?？諝饫飶浡鴿鉂獾奶聪阄?，清醒著我的頭腦，也凈化了我的靈魂。出門時，母親坐在她的屋門口，目送著我遠去。黃昏，又凝固在夕陽下，守候我的歸來?？吹轿?，兩眼放光，臉上溢著慈祥笑容?！搬?，你回來噠呀，回來噠娘就放心。”我笑娘多操心，我已是越天命之年的人了，還怕丟了不成？</p><p class="ql-block">直到2016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二日，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母親卻離開了人間，享年八十二歲。姐姐抱著我哭得淚人一樣，聲嘶力竭地在我耳邊哭喊：“重之，娘走了喲，俺們因此沒有娘噠喲。”我才忽然覺得天地暗淡，凄凄的，惶惶無依。知道牽掛我，每日守候我的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且是永遠的不在了……一陣抽心痛，淚溢出眼眶。</p><p class="ql-block">而今，母親住過的屋子還在，常上的燕窠也還在，只是燕子歸時，母親卻不在了，怎不引起我思緒悲發(fā)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個人簡介]</p><p class="ql-block">鄒再新 筆名：鄒海林，男，攸縣人，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世界漢詩協(xié)會、東方文明傳播會、華人詩詞學(xué)會、攸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墨海心舟》、《星辰有聲微刊》顧問，《彩云詩詞園》微刊編委，攸州詩詞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世界漢詩協(xié)會湘東分會理事，東方文明傳播會遼寧分會文化廳副廳長，東方蘭亭詩社理事。東方文明傳播會廣東分會《松風竹韻讀書會》文學(xué)顧問?！度A人詩詞學(xué)會》理事。曾參加《中國當代詩歌2011--2012》頒獎盛典暨易華侖先生的書畫展活動。出版?zhèn)€人詩集《鄉(xiāng)戀》和散文集《秋臨星城》，很多作品發(fā)表在全國各地及國際上的報刊、雜志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