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讀書是苦是樂，讀書人眾說紛紜。元代詩人翁森著有《讀書四時樂》，寫盡了春夏秋冬讀書的樂趣，他的讀書是“樂讀”。為了博取功名而刺股夜讀的蘇秦，則是自虐式的苦讀，這種功利性極強的讀書，過程是痛苦的，也沒有樂趣可言，只是奔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去的，它的價值，恐怕要等蘇秦榮掛六國帥印才能體現(xiàn)。</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我的讀書，不似蘇秦那么功利，因此也不會懸梁刺股；但也不像翁森先生那么詩意盎然：“綠來窗前草不除”，“瑤琴一曲來熏風(fēng)”，“起弄明月霜天高”，“梅花一點天地心”，多么的雅致，多么的瀟灑。我們那輩人的讀書，是從看連環(huán)畫開始的，那時的街頭連環(huán)畫攤，一分錢看一本，如果和攤主熟悉，也可以兩分錢看三本，我總是纏著外婆要一兩個銻毫子，便跑到書攤前看連環(huán)畫。以后認(rèn)的字多了，就開始看《兒童時代》、《少年文藝》等少兒刋物和書籍，記憶較深的有《微山湖上》、《我們都是姐妹兄弟》等。漸漸地就看家里的藏書了，《紅樓夢》啊《西游記》啊，在小學(xué)階段都讀過。小學(xué)畢業(yè)遇上“文化革命”‘，正是好讀書的時候卻無書可讀，便想盡辦法到處借書，借到了也只能偷著讀，如若被發(fā)現(xiàn)，書被沒收不說，還可能招來橫禍。</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因為上述原因，阻止我讀書的，第一就是父母，他們燒了家里的藏書，又像偵探似的時時搜查家里可藏書的地方，發(fā)現(xiàn)“封資修”的黑書，立刻毫不留情地繳沒。為了避開他們的搜查，我費盡心機把借來的書塞到床板下，藏在枕頭里，撬開地板藏到地下。父母絕沒想到我藏書的技巧如此爐火純青，直到有一天，母親拆洗被子時發(fā)現(xiàn)了藏在棉絮中間的書，才知道地火一直在地下運行?？粗艺\惶誠恐的樣子，母親不忍心把書繳沒，只是一再叮囑我趕緊把書還掉，以后不要再借書了。我明里答應(yīng)著，暗里卻照借不誤。</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以后，父母皆去了農(nóng)村，我便更加肆無忌憚。當(dāng)時圖書館已關(guān)閉，新華書店只有規(guī)定的幾本書賣，想看書，只有從喜歡讀書且家里有書的人那兒借，借書的條件是彼此交換，為此我麻著膽子帶著鄰家小妹做了一回竊書的賊。那時我母親在銀行工作，銀行的會議室平時擺了個乒乓球臺，我們經(jīng)常在那兒打球。突然有一天，會議室上了鎖，我從門縫一看，里面堆滿了書，聽銀行的叔叔說，這些書有的是銀行圖書室的，有的是抄家抄來的，都是些禍害人的毒草，過幾天就會一把火燒掉。想著滿屋子的書即將灰飛煙滅，確實心疼，又剛讀了魯迅的小說《孔乙己》，記住了書中主人公的名言：“竊書不算偷，讀書人的事，能說是偷嗎？”于是萌生了竊書的念頭。那天晚上月黑天高，我和小妹破窗而入，用一支手電筒照著，興奮而緊張地挑揀中外文學(xué)名著，偷了滿滿一大袋子。這次行竊，我不僅過足了讀書之癮，而且撈足了與人交換書籍的資本。嘗到甜頭之后，我又單獨去了兩次，單槍匹馬畢竟膽怯，胡亂拿了幾本就跑?；丶乙豢?，竟拿了一本前蘇聯(lián)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長詩《列寧》。</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我十分珍惜行竊的成果，《列寧》沒人愿意交換，我便生吞活咽地自己讀，且把它全部背下來?！笆菚r候了，我要來講，列寧的故事”，長詩一開頭似乎像外婆給我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兩個和尚”，但讀著讀著，精彩就不斷呈現(xiàn)，比如寫資本主義:“汽車風(fēng)馳電掣，追逐著利潤，混濁的空氣里，一半是香精，一半是霉菌”；比如寫列寧：“黨和列寧，是一對孿生的兄弟，我們說列寧，我們指的是黨，我們說黨，我們指的是列寧”。我第一次見識了革命詩歌可以寫得這么美，也第一次知道了“樓梯詩”是這番模樣，以后和朋友一起讀郭小川的詩《向困難進軍》，我頗有見地地說：“郭小川的樓梯詩是學(xué)得馬雅可夫斯基的”。</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那時小城經(jīng)常停電，有一次好不容易借了本《茶花女》，說好第二天一早就還。誰知讀到晚上十點突然停電，家里既沒煤油又沒蠟燭，摸到一支手電筒，照著看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電力耗盡，又摸著一盒火柴，只有幾根了。也是急中生智，拿了一大摞報紙卷成紙條，一根接一根地燃著，就著這微弱的火光，我終于紅著眼睛讀完《茶花女》，看看窗外，已晨曦初露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以后我下了鄉(xiāng)，在離城30里的小山村插隊落戶，在行李中我悄悄塞了一本《古文觀止》。帶這本書，一是此書像壓縮餅干一樣，是濃縮的精華，與白話文相比，一句相當(dāng)于一段，一段相當(dāng)于一篇，一篇相當(dāng)于一本，帶一本則相當(dāng)于帶了十幾本書；二來呢這本書是屬于自己的，無論看多久都行。我是春天下的鄉(xiāng)，一到農(nóng)村便要學(xué)習(xí)農(nóng)活，還要砍柴煮飯，侍弄自留地，確實沒時間讀書，那書就一直壓在箱底。</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轉(zhuǎn)眼就到了收割早稻的時候，生產(chǎn)隊長往倉庫一看，曬稻谷的曬簟爛了十幾床，想請隔壁隊上的篾匠師傅來補卻沒請到，我趕緊主動請纓，說補曬簟的事我會做。隊長從篾匠師傅那里買了一把篾來，要我補補試試。我下鄉(xiāng)之前失學(xué)在家，曾破篾織斗笠維持生計，也學(xué)過打曬簟，沒想到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隊長見我三下兩下補好了曬簟，很高興 ，就讓我在雙搶期間專事這一工作。雙搶是農(nóng)活中最忙最累最苦的，老鄉(xiāng)們都在烈日下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插秧割禾踩打稻機，偌大的倉庫里只有我一人， 我便悄悄把《古文觀止》帶來放在曬簟底下，一邊補曬簟一邊看書，看一句就背一句，幾天下來，補了十幾床曬簟，也背會了《鄭伯克段于鄢》和《蘇秦以連橫說秦》兩篇古文。晚上睡在床上，反芻咀嚼白天背誦的內(nèi)容，覺得古代文學(xué)真是妙不可言，寥寥幾字就能情景俱現(xiàn)，且給人無限想象的空間。我由此也形成了自己學(xué)習(xí)古文的方法：不管懂不懂，先把它死記硬背下來，空閑時再反芻回味，不明白的就看注釋，如此反復(fù)幾次，這篇文章就清楚明白地刻在腦子里了。對特別深奧難懂的古文，不著急弄懂它，先存在腦子里，待能看懂的時候再慢慢琢磨，像屈原的《離騷》、《天問》等詩文，就存在腦子里十多年才基本讀懂。</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讀書有時也會讀出事來，雙搶過后，農(nóng)事稍微少了些，就想晚上看看書。鄉(xiāng)里蚊子多，只得躲進蚊帳里，那時沒電，點的是蠟燭，可能是看著看著困了，一歪頭就睡了，蠟燭也跟著歪頭就睡，結(jié)果燒著了蚊帳。我忽覺灼熱難當(dāng)，睜眼一看，蚊帳已燒了大半，趕緊滾下床，一桶水澆過去，方將火撲滅。那個夏天，最怕蚊子叮咬的我，硬生生靠幾盤蚊煙過了個夏。</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因為愛讀書，便也喜歡寫點文章。那年冬天修水利，我們公社的民工組成一個營奮戰(zhàn)周家?guī)X水庫。因為在知青中有點小名氣，營里選我去辦《工地戰(zhàn)報》，一周出一期油印小報和黑板報，有領(lǐng)導(dǎo)來視察時負(fù)責(zé)喊喇叭筒。比起掄鐵錘扶鋼釬挑土方的鐵姑娘們，我輕松多了，也舒服多了，每天坐在營部，寫寫稿子，刻刻蠟紙，再印出來分發(fā)到各連各排，黑板報上除了列出進度便是表揚先進，時不時還發(fā)表一下自己的詩作，諸如“呼呼朔風(fēng)譜寫成樂章，叮叮錘聲伴和我歌唱”之類的。那時，營部的煤油燈煤油不限量，每天晚上，我把燈罩擦得亮亮的，把燈芯撥得大大的，舒舒服服地坐在燈下讀書。這是我知青生涯中最志得意滿，最舒服愜意的時光！</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以后我遠走他鄉(xiāng)，以“工農(nóng)兵學(xué)員”的身份推薦到師范學(xué)校學(xué)習(xí)，畢業(yè)后留校任教。我們那所學(xué)校是遵照“五七指示”辦的綜合性學(xué)校，既是中專又是普通中學(xué)，當(dāng)時剛恢復(fù)高考，學(xué)校安排我擔(dān)任高中畢業(yè)班的語文老師。那天上課時，我要求大家預(yù)習(xí)《琵琶行》并爭取背誦，教室里一片嘩然，一些膽子大的學(xué)生大聲嚷道：“這么長的詩怎么背得下來？”那天晚上，我先把《琵琶行》一字不差地背了，又把教案牢牢地記在腦子里，第二天的語文課，我既沒帶課本也沒帶教案就走上講臺，從作者介紹、寫作背景，到詩的主要內(nèi)容、中心思想、寫作特點，侃侃而談，一氣呵成，末了，我流利地背誦了《琵琶行》全詩，然后請第二天能背誦此詩的學(xué)生舉手，全班同學(xué)齊刷刷地全部舉起了右手。以后，凡是課本要求學(xué)生背誦的，我必自己先背誦，且上課不帶課本和教案，沒想到這樣的教學(xué)方式效果極佳，學(xué)生再也不懼怕背誦，高考時語文成了他們拿分的科目，我也由此鍛煉了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形成了生動流暢自然的教學(xué)風(fēng)格。</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當(dāng)了6年老師后，我改行做了記者，以后又從事行政管理工作，每一次社會角色的變更，都是書本伴隨我瀟灑轉(zhuǎn)身，也是書本讓我迅速適應(yīng)新的工作。從小練就的讀書“童子功”，不僅養(yǎng)成了我良好的學(xué)習(xí)習(xí)慣，也培養(yǎng)了我從書本中汲取營養(yǎng)搞好工作的能力。</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退休后，我努力彌補過去讀書的缺陷，進入了隨心所欲閱讀的新階段。以前不曾讀武俠小說，現(xiàn)在買了金庸、古龍的全部作品，讀《鹿鼎記》、《天龍八部》，讀得津津有味；以前很少讀偵探小說，現(xiàn)在把偵探小說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譯作基本買齊，從《羅杰疑案》到《無人生還》，讀得愛不釋手；《紙牌屋》、《解憂雜貨店》、《擺渡人》、《巨人的隕落》……，我從這些世界暢銷書籍里了解資本主義國家政治斗爭的爾虞我詐，經(jīng)濟競爭的波瀾壯闊，風(fēng)土人情的豐富多彩，也看到了有良知的作者對真善美的不懈追求。職業(yè)之門關(guān)閉了，書籍又給我開啟了閱讀世界的大門，讓我的視野更加寬闊而深遠，讓我的生命在有限的時間里不斷拓展和擴大空間。<br></h3><h3><br></h3><h3><font color="#010101">翁森寫《讀書四時樂》，寫的不過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讀書的快樂，我則認(rèn)為讀書是四年樂：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生命的每個階段都充溢著讀書的樂趣。</font>讀書之樂樂何如，猶如少年時在草地上放飛風(fēng)箏，青年時與知心愛人浪跡江湖，中年時帶著妻兒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老年時兒孫承歡膝下且還有詩和遠方。</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讀書之樂樂如此！</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