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八月的日頭把地皮曬得裂開細(xì)縫，我從靖邊化工廠檢修結(jié)束后，驅(qū)車趕回赤雁村看望老人和孩子，路途中感覺車后揚(yáng)起的塵土里似乎飄著焦糊味——玉米葉卷成干巴巴的紙筒，蘋果樹上的青果皺得像曬干的棗，連最耐活的狗尾巴草都蔫成了灰團(tuán)。村口老槐樹下，幾個叔叔爺爺坐在那里一直嘆氣說道："周圍村子祈雨，最近都下了雨，咱村與他們村相隔不到一公里，雨咋就繞過去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種嘆息聲像根火捻子，"噌"地點(diǎn)著了全村的焦心。幾天后，我和老爸帶上香紙水果蔬菜跟著其他的鄉(xiāng)親們往龍王爺廟那里聚集——以前這個龍王廟沒有坍塌破損，距今已有百年，當(dāng)時廟門口還有一口大澇池，廟門口還有櫻桃樹，廟后面有老秋樹，那時候主產(chǎn)業(yè)還是農(nóng)業(yè)和烤煙，蘋果樹還沒有開始大量栽植，只不過那時候風(fēng)調(diào)雨順，現(xiàn)在想一想也許是因?yàn)閺R門口有那個大澇池，龍王爺一旦口渴了喝水方便吧，記憶里自從廟宇坍塌和澇池填埋后，后來這些年不咋順利。</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午廟前玉米地里的藍(lán)桌子擺得周正：桌子上供著香紙、鞭炮、水果、蔬菜、還有面粉、擺放的很多。最醒目的是那個臉盆做的香爐，香灰堆成了小山，青煙盤旋著往云里鉆，像給老天爺遞的"狀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頭爬到竿頭時，十字路口的果果車上晃起一片柳色。村子的嫂嫂嬸嬸奶奶們站在車前給大家編柳帽，一眼望去感覺她們的指尖翻飛得像織毛衣：年齡大的一個奶奶說到"龍王爺怕熱，咱們多給編一些涼帽。"大人們把多余的柳帽扣在娃們頭上，三毛摸著垂在耳邊的柳葉直樂，被一個奶奶摸著頭說道："小娃娃戴這個，龍王爺瞧著歡喜。"連七十多歲的幾個奶奶們都蹲在路邊編織，粗糙的手指靈活得像穿針一樣邊編邊說到："我們年輕時鬧旱，老輩人說柳枝上的水珠子能滴到龍王爺心里。"</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二點(diǎn)的鞭炮聲剛響，廟門口的玉米地里就跪滿了人。神婆奶奶七十多，平時總坐門檻曬暖，此刻她穿靛藍(lán)粗布衫，攥著磨得發(fā)亮的法杖。她清了清嗓子，調(diào)子像從地縫里滲出來的："天爺天爺睜眼觀，赤雁村人要遭難；地裂禾枯苗打蔫，求您降場好雨看......"每唱一句，人群就跟著應(yīng)和。老爸舉著話筒站在人群里喊："女的好好哭，多攢著眼淚感動龍王爺下雨澆地；男的別偷懶，敲鑼打鼓使上勁讓龍王爺聽到誠意；娃娃們跟著學(xué)，記著今天的苦！"已經(jīng)年過八旬的二爸，此刻精神抖擻踩著那雙歲月流逝的老布鞋，二話不說直接敲起牛皮大鼓，"咚——咚——"的節(jié)奏聲，仿佛附近的玉米葉都快簌簌落。</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神婆奶奶的祈雨調(diào)子剛落，南頭的明艷嬸子便開啟嗓子唱起來："龍王爺喲坐云端，赤雁村人淚不干；玉米焦來蘋果蔫，求您降場救命泉......"她的嗓音粗糲卻帶著股子韌勁，像是山澗里的老泉。緊接著，北頭的彩鈴嬸子跟著迎和："雨絲兒細(xì)喲潤地甜，澆得玉米稈兒顫；雨點(diǎn)兒大喲落成串，蘋果脹得紅臉蛋......"幾個嫂嫂嬸嬸們手拉手轉(zhuǎn)成圈，腳步跟著歌聲晃。連平時村子里最靦腆的一個小媳婦此刻都</span>來了勁，舉著柳枝當(dāng)彩綢說道："龍王爺你看這邊，我們給您供的西瓜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子里一共有三個石碾盤就立在村里南北中不同位置，青灰色的石面被歲月磨得發(fā)亮，碾砣上還沾著去年秋收的玉米渣。個別嬸嬸們拎著從家里打來的水桶，"吱呀"一聲潑在碾盤上說道："咱們把碾盤沖干凈，龍王爺才坐得舒坦！"幾個嬸子抄起笤帚、抹布，有的蹲在碾盤前用濕布擦，有的站在邊上潑水。水珠子濺在青石板上，"叮咚"作響，混著她們念叨的祈雨詞："碾盤碾過千擔(dān)糧，今兒個給龍王爺當(dāng)龍床；水沖得凈，雨下得旺！"只見一個嬸子用袖口抹了把臉上的汗，又往碾盤縫里塞了把碎艾草說道："艾草去邪，龍王爺聞著香。"</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熱鬧的要數(shù)臨時灶頭。不知誰喊了句"拿面粉來"，嬸嬸嫂嫂們立刻從桌子上的塑料袋里往盆子舀面粉。老白奶奶把面粉倒在大盆里，撒點(diǎn)水揉成大面團(tuán)："揉面要使巧勁，面和得軟和，煮出來才筋道。"貴芳奶奶搬來自家的說道："我家有現(xiàn)成的堿，撒一點(diǎn)更筋道。"其她的媳婦們也幫忙壓面，小伙子們拾柴火，連小三毛也蹲在灶前，用樹枝撥拉柴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鐵鍋燒得滾開，老白奶奶揪著面條往鍋里下："看這面條，長著呢！"白花花的面條在沸水里翻卷，像一片銀色的波浪。嬸嬸們開始往盆里撈面，忽然老楊爺爺說道：“祈雨吃的大鍋面，只能甜吃不能放調(diào)料，否則龍王爺看見會生氣"。我忙著拿相機(jī)只管抓拍素材，鏡頭里是晃動的柳帽，是遞面碗的手，是蒸騰的熱氣。神婆奶奶接過面碗，用法杖挑起一根面條："龍王爺你吃面，最近雨水不斷。"說著把面條輕輕放進(jìn)供桌前的小瓷碗里，面條上還沾著面湯，在陽光下閃著光</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群里忽然爆發(fā)出歡呼。我抬頭，西邊的云層正翻涌著涌來，像浸了水的棉絮。"龍王爺聞著面香，該來了！"只見老白奶奶喊著："鄉(xiāng)親們都端碗！咱們陪龍王爺來吃面！"大人們蹲在樹下，娃娃們舉著面碗蹦跳，面條的熱氣混著香火味，直往云里鉆。貴芳奶奶端著碗一邊吃面一邊說道："娃娃們快看，龍王爺在云里笑呢！"小孩子們手里攥著面條，嘴角沾著面渣，直喊："下雨！下雨！</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暮色漫上來時天開始陰了，香爐里的香也燒到了根。神婆奶奶摸著供桌上的面碗，笑著說："龍王爺吃了咱的面，準(zhǔn)降場雨，等明兒下了雨，再好好給龍王爺去還愿。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秋風(fēng)吹著供桌上的黃紙，仿佛隱約看到那張紙上寫道："柳葉作信，面香為媒。"山風(fēng)卷著面湯的香氣掠過玉米地，我感覺聽見地縫里有細(xì)細(xì)的響動，像大地在咽口水?；蛟S明天，或許后天，會有豆大的雨點(diǎn)砸下來，打濕柳樹條編的帽子，打濕神婆奶奶的靛藍(lán)粗布衫，打濕老爺爺們的旱煙鍋?zhàn)?，打濕臨時灶頭未收的鍋碗。但此刻，我們只需要跪著，用揉面的手接天上的信，用煮面的香念地下的盼，用震天的鼓聲一起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龍王爺，我們等著你！"</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