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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里的時光褶皺

yelucky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立秋的風帶著不易察覺的涼意，悄無聲息地漫過窗欞時，我知道，那些被暑氣蒸騰的日子即將退場，而秋老虎的余威，正藏在清晨的薄霧里蓄勢待發(fā)。五點半的晨光剛?cè)玖撂祀H，跑道上已有了零星的身影，蟬鳴聲從樹梢間傾瀉而下，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童年的暑假，永遠與鄉(xiāng)村的蟬鳴綁定在一起。那時的村莊被濃密的綠意包裹，竹林在風中搖曳出沙沙的聲響，卻也成了蚊子最猖獗的據(jù)點。山里的蚊子似乎帶著野性，叮在皮膚上便是一片紅腫，奇癢難耐的感覺能持續(xù)整個午后。傍晚時分，家家戶戶便開始了與蚊子的持久戰(zhàn)——燃燒水杉葉的煙霧成了最原始的武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水杉葉是大自然的饋贈，也是貧窮歲月里的智慧。新鮮的葉片帶著水汽，不易燃燒，點燃時總要費些力氣，而燃燒產(chǎn)生的煙霧更是霸道，嗆得人眼睛發(fā)酸。大人們總在堂屋中央點燃堆積的水杉葉，濃煙瞬間彌漫開來，蚊子在煙霧中倉皇逃竄，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燃燒的焦香與嗆人的氣息。“快把爐盆拿進屋！”大人的聲音穿透煙霧傳來，我們這些孩子卻早被嗆得縮在門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被大人呵斥著，只能屏住呼吸鉆進濃煙里，半瞇著眼睛抱起滾燙的爐盆往屋里沖。煙霧像無形的網(wǎng)，糊住了視線，嗆得喉嚨發(fā)緊，等把盆放下沖出房門時，眼淚早已不爭氣地淌滿臉龐?！按皯魶]開，蚊子怎么飛得出去！”大人的聲音又追了出來。那時不懂，只覺得這煙霧是比蚊子更難纏的敵人；后來才明白，這嗆人的煙霧里藏著生活的窘迫——不是沒有現(xiàn)成的蚊香，只是拮據(jù)的日子里，幾分錢的差價也足以讓大人選擇更原始的方式。水杉葉的煙霧終究只能驅(qū)趕蚊子，卻驅(qū)不散歲月的清貧，就像那些被煙熏紅的眼眶里，藏著的不只是刺痛，還有大人未曾言說的無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童年從不會被煩惱完全占據(jù)，就像蟬鳴里總有清亮的底色。那時的山野是天然的游樂場，沒有電子屏幕的光怪陸離，孩子們的快樂簡單得純粹。蟬蛻掛在樹干上時，我們會踮著腳尖一個個收集；蜻蜓停在草葉上，屏住呼吸伸手一捂就能收獲滿心歡喜；在小溪邊用石塊壘起簡易的水壩，看著水流改道便覺得成就非凡；就連沾滿泥巴的雙手，也能捏出想象中的城堡與動物。那些與自然為伴的時光，讓每一聲蟬鳴都成了快樂的注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昨晚妻子在小區(qū)的灌木叢里抓了只蟬，興沖沖地拿給正在玩游戲的兒子。她以為這會像我們小時候那樣，成為孩子眼中的珍寶，可兒子的目光從未離開屏幕，指尖在虛擬世界里忙碌。不知過了多久，蟬振翅飛走，兒子突然大叫：“資料飛了！”我在外屋聽著一愣，心想這孩子何時變得如此好學，竟擔心起“資料”被風吹走？走進屋才看見，那只蟬正停在天花板的角落，而兒子的注意力早已回到游戲界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自然訪客毫無興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不會懂，一只蟬背后藏著怎樣的童年。沒有在夏日午后追著蟬鳴奔跑的經(jīng)歷，沒有從蟬蛻里觀察生命蛻變的驚喜，自然無法從聒噪的鳴叫中聽出詩意。就像城市的霓虹掩蓋了星光，虛擬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自然的饋贈。我們曾以為給孩子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就是對童年的補償，卻忘了那些與草木蟲魚相伴的時光，才是生命最初的養(yǎng)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跑道上的蟬鳴依舊熱烈，陽光漸漸升高，將影子拉得很長。我加快腳步，任憑汗水浸透衣背，仿佛這樣就能將記憶里的蟬鳴聽得更清晰些。那些被煙熏紅的眼眶，那些在山野間奔跑的身影，那些蟬鳴里的歡笑與窘迫，都在時光里釀成了醇厚的酒。立秋的風再次吹過，帶著秋老虎的燥熱，也帶著歲月的溫度——原來有些聲音，早已刻進生命的年輪，無論走多遠，只要蟬鳴響起，就能瞬間回到那個煙霧繚繞的夏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汗水滴落的瞬間，我忽然懂得，所謂成長，不過是將童年的蟬鳴，釀成成年后的鄉(xiāng)愁。而那些藏在蟬鳴里的時光褶皺，終將在某個清晨的跑道上，被陽光熨燙得溫暖而清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