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生行至中途,總在驛站的昏黃燈火里清點行裝。行囊被歲月磨出毛邊,裝過功名的錦盒早已褪色,盛過恩怨的瓦罐也裂了細(xì)縫,唯有角落里那只素布包裹,摸上去依舊沉實,打開來,竟是早年撿拾的星子與月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年少時總以為行裝越重越安穩(wěn),便將旁人推崇的金玉、眾人艷羨的權(quán)柄一一納入囊中。行過山川,才知金玉會遇盜,權(quán)柄會生塵,那些曾被視為立身根本的物件,或在暴雨中朽壞,或在關(guān)口被盤查,最終留在異鄉(xiāng)的土路上,被后來者的腳印覆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唯有知識,是不必報關(guān)的私藏。在客棧的油燈下翻檢,它不會因潮濕而霉變;在荒原的風(fēng)沙中裹挾,它不會因顛簸而碎裂。秦始皇焚書時,有人將《尚書》藏在墻壁里,磚石會坍塌,文字卻在記憶中生根;文革時紅衛(wèi)兵抄家,有人將古籍縫進(jìn)棉襖,布帛會朽爛,文脈卻在血脈里流轉(zhuǎn)。那些刻在心頭的道理,從來不是書架上的擺設(shè),而是行走時的拐杖,寒夜中的炭火,不必示眾,卻始終在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曾在敦煌的殘垣前駐足,看風(fēng)沙吞噬壁畫上的飛天。畫師的姓名早已模糊,顏料也在歲月中剝落,可那些線條里的飄逸,色彩中的莊嚴(yán),卻化作一種審美基因,藏在每個凝視者的心底。這便是知識的奇妙之處:它不占有空間,卻能拓展疆域;它不消耗糧草,卻能滋養(yǎng)精神。就像藏經(jīng)洞里的卷軸,被封存在暗室近千年,重見天日時,依舊能讓整個世界讀懂盛唐的月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見過太多行色匆匆的旅人,背著沉甸甸的欲望趕路,走到半途便氣喘吁吁。有人用黃金兌換虛名,有人用健康換取高位,最終在某個無人的渡口,發(fā)現(xiàn)行囊空空,連辨認(rèn)歸途的力氣都已耗盡。而那些將知識當(dāng)作干糧的人,看似輕裝簡從,卻能在荒漠中找到甘泉,在迷霧中辨別星辰。他們不必向誰炫耀行囊的重量,因為眼中的光亮,早已說明一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生這場遠(yuǎn)行,我們都是赤條條的過客。金銀珠寶會成為負(fù)擔(dān),功名利祿會變成枷鎖,唯有那些融進(jìn)骨血的知識,是真正屬于自己的行李。它不會被搶走,不會被丟棄,在寒夜里能取暖,在岔路口能指路,在臨終的床前,還能化作一場清明的夢,讓我們笑著想起:這一生,終究沒有空手而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暮色中的驛站又響起馬蹄,新的旅人正在打點行裝。我摸了摸胸口,那里有早年讀過的詩,聽過的理,見過的山河,它們安靜地伏在心跳的間隙,像一隊沉默的護(hù)衛(wèi),陪我走向下一段未知的旅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