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車過最后一道山隘時，雨突然就停了。云絮像被巨手揉碎，在松恩峽灣的上空鋪得又薄又透，陽光漏下來，在陡峭的山壁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那些覆蓋著苔蘚的巖石本是青灰色的，此刻竟泛出些微金紅，像被歲月摩挲過的銅器。弗洛姆就窩在這樣的山褶里。</p> <p class="ql-block">剛踏進小鎮(zhèn)時，風里還帶著雨氣。碼頭邊停著幾艘藍白相間的游輪，甲板上的游客正舉著相機對準對岸的瀑布，水流從千米高的巖壁上墜下來，在谷底碎成一片朦朧的白，倒像是山在輕輕呵氣。沿著碎石路往鎮(zhèn)子深處走，木房子的尖頂沾著未干的雨珠，窗臺上擺著亮黃色的郁金香，花瓣被風吹得微微顫抖，倒比遠處的山嵐更顯生動。</p> <p class="ql-block">街角的咖啡屋飄出肉桂的香氣。推門進去時，風鈴叮當?shù)仨?，穿紅毛衣的老板娘正用挪威語和客人說笑，看見我進來，笑著指了指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艾于蘭峽灣的支流，水面平靜得像塊巨幅玻璃，把變幻的云影、山形、乃至偶爾掠過的飛鳥都拓印在里面。剛端起熱可可，天邊忽然暗下來，方才還稀薄的云團不知何時又聚成了灰黑色，風卷著雨點砸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p> <p class="ql-block">“這天氣，和峽灣的脾氣一個樣?！编徸睦舷壬ㄖХ刃?，他來自卑爾根，每年都會來弗洛姆小住。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原本清晰的山影已被雨霧暈染開，成了水墨畫里淡墨的筆觸，只有那些散落在山谷間的民居還清晰——紅的、黃的、白的木屋，像撒在綠絨布上的糖果，在風雨里固執(zhí)地亮著。</p> <p class="ql-block">雨勢稍緩時，去了不遠處的維京村。草頂?shù)拈L屋前，幾個穿著獸皮的“維京人”正演示著投擲戰(zhàn)斧，斧頭破空的呼嘯竟壓過了風聲。屋里的火塘燃著松木，噼啪作響，墻上掛著銹跡斑斑的盾牌和長矛，角落里堆著陶罐與獸骨。向?qū)дf，千年前的弗洛姆，峽灣里漂的是維京長船，如今換成了載滿游客的游輪。我摸了摸粗糙的木柱，仿佛觸到了兩個時代的溫度。</p> <p class="ql-block">走出維京村，陽光竟又穿透了云層。教堂的尖頂在光里閃著微光，幾個孩子在游樂場的秋千上蕩得很高，笑聲清脆。碼頭邊，剛下船的游客正仰著頭看弗洛姆鐵路的軌道——那條盤踞在山壁上的“銀蛇”，此刻正有一列火車緩緩駛來，車窗反射著峽灣的藍。</p> <p class="ql-block">坐在山坡上，看云影在山谷間流動。四百人的小鎮(zhèn)，此刻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腳步，卻聽不到喧囂。風聲、水聲、遠處火車的鳴笛聲，還有咖啡屋里隱約的笑語，都被峽灣的靜謐溫柔地裹著。雨又開始下了，細如牛毛，打在臉上微涼。對岸的瀑布在陽光與雨霧的交替里忽明忽暗，像大地在輕輕眨眼。</p> <p class="ql-block">忽然明白，弗洛姆的動人之處，或許正在這風云變幻里。山是靜的，水是靜的，百年的木屋與教堂是靜的，唯有天與云在動，光與影在動，而人的目光與心，也跟著慢下來，在這短暫的停留里，與峽灣的節(jié)奏輕輕共振。</p> <p class="ql-block">起身時，衣角沾了些草葉上的雨珠。遠處的火車已駛向更高的山口，游輪的汽笛聲響了，像是在與峽灣道別。而弗洛姆，仍在山褶里，安靜地等待下一場風云，和下一群遠道而來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