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午十點，陽光像一把細碎的金粉，撒在中山大橋的鋼架上，泛出一片耀眼的白。我們四人沿著黃河邊緩步前行，像四粒被風輕輕推遠的沙子，各自沉默，卻又被一種莫名的默契牽引著。昨夜已經(jīng)看過燈火里的橋影，那是一種熱烈的美，像一首未唱完的歌。而此刻，我們只想尋一處陰涼，讓時間慢下來，像黃河水一樣緩緩流淌。</p><p class="ql-block"> 柳枝垂落，碎影斑駁，一把空木椅仿佛是特意為我們留下的座位。我剛坐下，身旁一位老人便扶著拐杖慢慢起身，說是要給我們騰地方。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整個人像一枚被歲月打磨得發(fā)亮的銅像，安靜而堅定。</p><p class="ql-block"> “坐嘛，黃河邊風大，一起吹?！彼奶m州話里帶著中原的尾音，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的回聲。我們推辭，他卻呵呵一笑，露出幾顆堅守崗位的牙齒。話題從黃河水說起，他講起1955年乘隴海線來蘭州報到的往事?；疖嚧┻^烏鞘嶺時，雪片貼著車窗滑落，像淚痕，也像一段未完的告別。</p><p class="ql-block"> 他說，交大的梧桐樹是他和同學們一棵棵扛上山坡種下的，那時黃河鐵橋上的鋼板還很亮，能照見他們年輕的臉。我聽著，仿佛看見一群熱血青年在風沙中揮汗如雨，種下希望的種子。</p><p class="ql-block"> “后來呢？”我忍不住問道。老人用袖口抹了抹臉，像是在擦拭一臺老相機。“后來啊，”他望向河面，眼神里泛起波瀾，“就成了蘭州人?！逼呤甑狞S河水在他的眼里起伏，從鐵橋的第一根鉚釘，到地鐵穿過了黃土地，他把青春、中年、暮年都折進了黃河的波紋里。</p><p class="ql-block"> 他指著對岸的白塔山，說那是他年輕時寫信的坐標。我望著那座山，忽然覺得，愛情和城市，有時候不過是一個可以寄托的符號。</p><p class="ql-block"> 風忽然轉(zhuǎn)了向，帶來水車吱呀的聲響。老人起身告辭，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像給時間打拍子。我們目送他佝僂的背影融進晨練的人群，藍布衫漸漸變成黃河邊的一粒藍霧。</p><p class="ql-block"> 原來有些相遇不必長久，只需讓一條河、一座橋、一位88歲的先生替你講完半部城市史。我們起身時，木椅還留著他的體溫，像黃河留在蘭州掌心里，不滅的脈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