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踏武周山麓,竟如誤入一條幽深漫長的時光隧道,數(shù)不清的石窟列陣于山崖之上,恍若千年之間悄然凝滯的無數(shù)個瞬間。那些佛像已然斑駁,石壁也刻上了風雨侵蝕的滄桑印痕,可菩薩的眼神卻依舊透過剝蝕的痕跡,柔和地傾灑下來,仿佛要穿透歲月的屏障,照徹人世間一切的悲歡與喧囂。</p><p class="ql-block">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二十窟那座露天大佛,他坦蕩地坐于天地之間,原來庇護他的廟宇早已化作飛塵。大佛通身被風雨打磨得圓潤柔和,歲月的刻刀精心雕琢出了他臉龐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陽光如瀑布般自天際直瀉而下,撫過他寬闊的額頭、柔潤的面頰,仿佛為他披上一件金縷衣。這尊大佛,看似失去庇護,卻恰恰因袒露而擁有了同整個蒼茫宇宙坦誠對話的尊嚴與氣度——原來殘缺也能如此完美,只因天地本身便是不朽的廟堂。</p><p class="ql-block">目光游移,旁邊那些風化更為嚴重的佛群,卻令人心弦微顫:許多佛像的面目早已被風沙磨平,五官悄然隱遁于無形。它們無聲地矗立在巖壁之上,有的只留下模糊的輪廓,有的僅剩下半身,甚至有的幾乎融進山體石壁之中,只隱約透出些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了。我伸手輕觸那冰冷的石壁,石壁冰涼,掌心溫熱,永恒在指尖有了體溫——原來不朽的消逝,竟也以這般靜默的殘缺之姿,昭示著存在最深的印痕。</p><p class="ql-block">正凝神間,忽聞洞窟深處傳來叮叮當當?shù)蔫徥?。循聲探去,一位工匠正專心致志修復著佛身,汗滴如珠滾落。攀談之下,竟得知他的祖輩正是開鑿這石窟的匠人!他平靜地訴說:“祖輩們開鑿石頭,我們卻是在修復歲月。”那持續(xù)不斷的鑿擊聲,瞬間化作了連接千年血脈的搏動——每一錘落下,都像是時光的刻刀在石頭上雕琢,又像是祖先的心跳在我們血脈中隱隱回響。</p><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時分,余暉如蜜緩緩流淌過石窟群。洞窟深處的一縷陽光,穿過幽暗,照亮了窟頂殘存的金箔碎片,如同灑落一片微型的星辰。此刻,我看見一位白發(fā)老者與一個孩童同時舉起相機,以虔誠姿態(tài)將佛影定格于方寸之間。霎時之間,我恍然驚覺: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深藏著一座活著的云岡,石匠的鑿子雕出了時光的形狀,而那份虔誠與勞作所點亮的微光,亦終將在我們奔流的血脈里一望千年,永不熄滅。</p><p class="ql-block">站在山崖之前,目光撫過那些石壁與佛像,我方才悟出:我們正是行走的石窟。石匠以錘鑿鐫刻歲月,我們則以虔誠接續(xù)光陰——不朽非為石像的永固,而是那鑿刻生命的手澤所點亮的微光,終將在我們奔流的血脈里一望千年,永不熄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音樂電視片《一望千年》攝影:楊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