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桃說：“你們不要亂猜，主任可不是違法亂紀(jì)尋花問柳的人。再說，我也是清官?！?lt;/p><p class="ql-block">???干警們都笑了起來，說：“你是清官？我們還以為你是欽差呢，胡扯得一點來歷也沒有。婊子是婊子，官是官，婊子成了清官，那官成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小桃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個你們就不懂了，歌女們賣唱賣舞不賣身的，叫清官人，連身賣的叫葷官人，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guī)矩。就是葷官人，也是憑自己的身子掙錢，應(yīng)算勞動收入。比不得那些貪官，嘴一張，筆一劃，就是幾十萬幾百萬。你們是執(zhí)法的，不管他們，反而欺負(fù)我們?nèi)跖??！?lt;/p><p class="ql-block">???一個警官說：“天王蓋地虎，寶塔鎮(zhèn)河妖，正晌午說話誰也沒有家。你是內(nèi)行，我們是外行，怎么能知道你們行里的規(guī)矩？反正從目前來說，清官也罷，葷官也罷，我們也管不到你們身上。但這位干部，官居一方，為民表率，卻官商勾結(jié)，出歌廳，入舞廳，有違黨紀(jì)國法。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我們是奉命來查辦的，自然有人與他理論，那就不是我你分內(nèi)之事了。請便吧，小姐，不要妨礙我們執(zhí)行公務(wù)?！?lt;/p><p class="ql-block">???小桃說：“你們的政策是怎么定的？歌廳舞廳怎么啦？如果是壞事，就干脆禁絕了，如果是好事，就應(yīng)大力提倡，干部帶頭。難道讓我們既從事這行工作，又要立什么貞節(jié)坊不成？”</p><p class="ql-block">???我心里沒鬼，自覺坦然，就對小桃說：“你不用擔(dān)心，我的事，自有公斷?！?lt;/p><p class="ql-block">???那姑娘受過精神打擊，感情更加脆弱，或者對我懷有知遇之恩，竟淚如雨下說：“你也放心，就是有天大的事，我和社長也要給你擺平。”</p><p class="ql-block">???眼淚巴巴地看著干警們押上我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迷迷糊糊被押到一座大廈前，只見牌子上寫的是“糾察局”，這是什么地方呢？進(jìn)去一看，原來是法廳，里面坐滿了人，而且熟人也不少，議論紛紛，有的說：“這個人表面上挺正派，誰知也做一些見不了人的事?！庇械恼f：“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道貌岸然的人，其實靈魂深處最骯臟不過?！?lt;/p><p class="ql-block">???有的話說的更是難聽，我滿臉羞慚，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jìn)去，被身后的干警推了一把，只好低著頭走進(jìn)被告席。</p><p class="ql-block">???只聽頭頂上有人高聲說：“抬起頭來?！?lt;/p><p class="ql-block">???咦？好像是小敔的聲音，抬頭一看，高高的審判席上，坐著七八個戴大沿帽的人，小敔滿面怒氣，坐在正中。我頓時喜出望外驚若木雞，喜的是找了半天，原來小敔在這里；驚的是如今犯了風(fēng)流罪過，卻由小敔來審判，真是難為情。可又覺得奇怪，幾天沒見，小敔就成了糾察官；翻過來一想，應(yīng)是小敔覺得奇怪，幾天沒見，我竟犯下嫖娼賣淫的風(fēng)流罪過，算是人心難測。</p><p class="ql-block">???果然，小敔咬牙切齒地宣讀一個文件：“該犯出生在黎明之后，經(jīng)歷過和平建設(shè)時期，目睹過狂熱冒進(jìn)時期，混跡于動亂莫測時期，在黨和人民的精心哺育下，由一名無知的兒童，成長為一名光榮的革命干部，并為革命事業(yè)做出了相當(dāng)?shù)呢暙I(xiàn)。但因公心泯滅，私心膨脹，墮落成為一名腐敗分子，貪圖享樂，追求名利，和社會渣滓沆瀣一氣，無所不為，吃皇糧，拆皇墻，假有德，真無恥，佛面人樣，狼心狗肺，官商勾結(jié)，中飽私囊，作風(fēng)敗壞，尋花問柳，犯下的罪行數(shù)不勝數(shù)，辜負(fù)了黨和人民對他的多年精心教育。目前，恰逢非常時期，該犯正當(dāng)有為之年，不思竭誠報國，為民興利，卻自甘下流，做害群之馬，是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理當(dāng)嚴(yán)懲，為民平憤。經(jīng)本局審議，判其在本縣各地游街示眾百日，以警效尤。本判為終止判決，該犯不得上訴。</p><p class="ql-block">???????????????????????????????????????????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p><p class="ql-block">???我一聽,火氣直往上冒,我如今雖是不明不白不尷不尬,小敔當(dāng)然有氣,可公事要公辦,怎么能使女人的性子,把我們私人之間的問題帶出來？秉公執(zhí)法,如同兒戲,又不是小夫妻吵架，那有不審訊就直接判罪呢？于是,我大說:“小敔同志……”</p><p class="ql-block">???小敔柳眉倒豎,把桌子一拍,站了起來，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后坐下,義正詞嚴(yán)說:“什么大雨小雨，本法官姓賈，最痛恨的就是循性枉法?！?lt;/p><p class="ql-block">???我心里一急，就結(jié)巴起來：“我，我，我……”</p><p class="ql-block">???小敔目光如劍,聲音宏亮,直逼我說:“你，你，你什么？”</p><p class="ql-block">???我自覺矮了半截，吞吞吐吐說：“你，你，你不是……”</p><p class="ql-block">???小敔頓時怒不可遏，高聲喊道:“我不是？是你的不是，還是我的不是？”</p><p class="ql-block">???好吧,她成楊子榮,我倒成小爐匠了。</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續(xù)）</p><p class="ql-block">???長篇小說連載???265</p><p class="ql-block">還來不及申訴，小敔面帶譏諷地說：“據(jù)說你這個人心地善良，作風(fēng)正派，怎么竟沾染上無賴習(xí)氣？胡攪蠻纏，真是可惡。因此，我奉勸你閑話少說。男子漢大丈夫，就應(yīng)該敢做敢當(dāng)嘛。而且，說也是白說，何必呢？”</p><p class="ql-block">??然后把桌子一拍：“退廳?！?lt;/p><p class="ql-block">??我很不情愿地被押進(jìn)牢房。不知是政治犯的待遇，還是小敔另有關(guān)照，我住的是單人間，室內(nèi)通風(fēng)良好光線明亮，雪白的墻壁，干凈的被褥，還有辦公桌椅，暖瓶茶杯，筆墨紙硯，應(yīng)有盡有，反而使我有一種住進(jìn)賓館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墻上貼著一張紙，用嚴(yán)肅而醒目的黑體字寫著：</p><p class="ql-block">??“如果我們的政策導(dǎo)致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如果產(chǎn)生了什么新的資產(chǎn)階級，那我們真是走了邪路了。”</p><p class="ql-block">??體微知彰，經(jīng)始圖終，國手之用心。</p><p class="ql-block">??可憐我身處夢中，愚昧不靈，這些話對我有如對牛彈琴,無法思議。但“邪路”二字，卻起了連鎖反應(yīng)，我心情稍微愉悅了一下，就又難受起來，知道住的地方不是賓館，而是監(jiān)獄，明白了這一點，心里就產(chǎn)生了犯罪的感覺，迷迷糊糊懺悔起自己的罪行來。是的，我犯下這么嚴(yán)重的罪過，肯定刺痛了小敔的心，我是了解她的，別看她怒火沖天，只不過想掩飾她痛苦的心情罷了，說不定她現(xiàn)在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正淚流滿面痛不欲生呢。看來即使把我千刀萬剮，也是不好挽回了，別說游街示眾，被人唾罵，就從小敔名下，我活得還有什么意思？還不如一槍斃了，省得麻煩。</p><p class="ql-block">??好像是雨果說過，我們都是罪人，我們都被判了死刑，但是有一個不定期的緩刑期；我們有一個短暫的期間，然后，我們所待的這塊地方就不再有我們了。我想，既然每個人的終點都在天堂，不如早點去，或許可以占個好位置，不必像在世上沒占個好位置而遺憾或怨恨。</p><p class="ql-block">??人常說，不怕半夜閻王叫，就怕思想鉆牛角，人的思想如果鉆進(jìn)牛角，是越鉆越深，越深越窄；人一旦有了死的心，是越思越想，越覺得死了好。我就是這樣，想來想去，反復(fù)衡量對比，總覺像我這種情況，不如死了好，而且是越快越好。于是，我急不可待，馬上提起筆來，仿照李密的“陳情表”，給小敔寫了一封信，深刻懺悔了自己的罪過，希望看在我與她的情分之上，判我死刑，立即執(zhí)行。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因我是將死之人，這封信的水平，要比李密的“陳情表”高出不知多少萬倍，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打動，其中牽涉到個人隱私，也就不具體地說了。</p><p class="ql-block">??小敔辦事歷來神速，信剛交上去，判決書就跟著下來了，定于第二天執(zhí)行槍決。因為考慮到是自己在世上最后一次簽字，經(jīng)反復(fù)推敲，我像阿Q那樣鄭重地在判決書上簽了一個字體特別花梢的名字，審視再三，才非常滿意地交給了送判決書的人。我把判決書副本在手中掂了掂，很輕松地往桌子上一扔，心情十分的平靜。</p><p class="ql-block">??我享受著從來沒有過的輕松，一吃晚飯，磕睡得很厲害，就早早地上床睡覺。誰知鉆到被窩里，頭腦反而十分清醒起來，許多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剛踏進(jìn)社會的時候，就有這么個心愿，力爭要做父母的好兒子，子女的好爸爸，妻子的好丈夫，領(lǐng)導(dǎo)覺得我是個好下級，手下認(rèn)為我是個好領(lǐng)導(dǎo)，我要成為公認(rèn)的好同志，好鄰居，好公民。這談何容易呢？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雖做的不十分圓滿，卻也差不多，可我心里太苦了，為一陣好感，為一聲喝彩，也為心安理得，我的思想從沒一刻放松過，幾乎耗盡自己的心血，其之甘苦，真讓人心酸落淚，我好像是為別人而活著，實在是活得太累了。當(dāng)我的形象在人們心目中越來越鮮明時，在我自己心目中卻越來越淡化，逐漸失去了自我?，F(xiàn)在可好，雖是陰差陽錯，卻可以安安靜靜地休息，再也不用為身外之事勞心累骨了。細(xì)細(xì)想來，死，并不可怕，而是一件好事。你想，一個好人，為了善良的愿望，掙扎的精疲力竭，只有死，才可以放松，才可以休息；一個惡人，兇殘肆虐，做盡了壞事，所做所為，令世人發(fā)指，而且無法無天，誰也不能制止他，也只有死，才可以不讓他繼續(xù)作惡造孽；如果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庸人，何必讓他無限止地浪費人類的財富呢？所有這一切，都應(yīng)歸功于死神。法律、宗教辦不到的事，死神都能辦到，從不詢情枉法，威脅、權(quán)勢、金錢、哀求都改變不了。許多讓上帝感到頭疼的事情，只要交給死神，就可以輕松地、完全徹底地、毫不拖泥帶水地解決掉。人類把死神的面貌描繪成一個可惡的骷髏，其實大錯特錯，死神如果不是個眉目嚴(yán)肅威不可犯的大法官，就是個慈眉善目以慈悲為懷的大善人。想到這里，我差一點兒笑出聲來?？偠灾?，人生就是這么回事，幸福美滿的事情過去了，痛苦悲傷的事情也過去了，偉大的轟轟烈烈的事業(yè)過去了，渺小的默默無聞的生活也過去了，富人和窮人，皇帝和乞丐，優(yōu)閑者和忙碌者，勝利者和失敗者，統(tǒng)統(tǒng)都擠進(jìn)死神寬大的懷抱。共同贊美吧：多么美妙呀！阿門。</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續(xù)）</p><p class="ql-block">???長篇小說連載???26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