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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蔭里的南方

也夫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南方的夏，是榕樹浸出的綠。氣根垂成銀須，濃蔭篩碎金光，老樹下藏著蟬鳴、蒲扇與鄉(xiāng)音。離人如氣根，扎進異鄉(xiāng)仍系著故土泥香，這綠蔭里的安穩(wěn)，是刻進骨里的念想。</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 ——題記</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方的夏天是被榕樹浸綠的。老枝如虬龍盤臥，新枝似翠玉斜伸，那些垂落的氣根更妙，像誰把銀須剪碎了拋向空中，一縷縷、一絲絲，風(fēng)過時輕輕晃，碰著泥土便扎下根去，不多時就憋出圓滾滾的嫩芽，再過些年，竟也長成了支撐濃蔭的柱。它從不在意落腳處是青石板縫還是斷墻殘垣，一粒種子落定，便能把日子過成一片綠——明末清初的古榕在梁啟超故居活成了奇跡，氣根垂落又生干，獨木成林，上萬平米的濃蔭里，鷺鳥銜來云霞，鳥糞墜成詩行，巴金當(dāng)年見了，筆尖便漾出《鳥的天堂》，讓這片綠從此住進了課本，成了幾代人對南方的初印象。</p><p class="ql-block">暑氣最盛時，太陽把柏油路烤得滋滋冒白煙，蟬鳴都被曬得發(fā)蔫。這時榕樹便撐開綠傘，把熱辣辣的光篩成滿地碎金。竹凳剛在樹根旁擺定，穿堂風(fēng)就裹著葉香鉆過來，掀動老太太的藍(lán)布衫，也掀動竹籃里剛摘的荔枝。孩子們脫了涼鞋在樹影里追跑，腳丫拍打著涼沁沁的地面，驚起幾只躲在氣根間的麻雀?？照{(diào)房的冷氣是悶的，哪比得上這樹蔭里的風(fēng)，帶著晨露洗過的清爽，混著遠(yuǎn)處賣雪糕的梆子聲，把燥熱一點點揉碎在葉隙里。</p><p class="ql-block">南方人敬榕樹，是刻在骨子里的。“拜樹頭”的日子，香燭在盤結(jié)的根須間明明滅滅，煙氣纏著氣根往上飄，像把日子的盼頭系在了枝頭。在他們眼里，這樹是有魂的——臺風(fēng)來時，別家樹折了腰，它偏用氣根抓緊土地；干旱時，別家葉黃了臉，它偏讓氣根從霧里汲水。數(shù)百年站成土地的模樣，自然成了家園的念想。老人總說，榕樹的根在土里盤多少圈，咱的福就有多少重，這話里藏著的，是對這片土地最實在的疼惜。</p><p class="ql-block">街巷里的榕樹，是會呼吸的涼。沒樹的地方，陽光直挺挺砸下來，連說話都帶著火星子；有樹的地方，綠蔭漫過屋檐，連墻角的青苔都透著潤。行人走到樹下，總?cè)滩蛔÷肱?，看光斑在青磚上跳，聽蟬在葉深處唱，褲腳沾著的熱氣，不知不覺就被葉尖的露水洇濕了。私家車停在樹影里，引擎蓋涼得能臥只貓，司機鎖車時摸了摸粗糙的樹皮，像跟老友打了聲招呼。</p><p class="ql-block">離鄉(xiāng)的南方人，身上都帶著榕樹的性子。在異國的土壤里，他們像氣根般往深里扎，把生意做進唐人街，把鄉(xiāng)音留在會館里?？煽傆行〇|西忘不掉——寄回家的匯款單上，附言總寫“給村口榕樹修修枝”；視頻里看孩子，背景里總擺著從老家?guī)У拈艠淙~標(biāo)本。就像榕樹的氣根，哪怕伸得再遠(yuǎn)，末梢也系著故土的泥，風(fēng)一吹，便知道該往哪邊長。</p><p class="ql-block">暮色漫上來時，榕樹下的影子漸漸稠了。搖蒲扇的老人講起年輕時的事，說這樹見過日軍的鐵蹄，也見過解放的紅旗，枝椏間藏著半世紀(jì)的月光。孩子們把蟬蛻掛在氣根上，說是給樹爺爺戴銀飾。歸鳥掠過樹冠，翅膀帶起的風(fēng)，讓滿地碎金晃了晃，像誰在綠毯上撒了把星星。</p><p class="ql-block">這便是榕蔭里的南方——樹是土地的胡須，人是榕樹的影子，風(fēng)里纏著葉香，日子泡在綠里，連時光都走得輕手輕腳，怕驚了這濃蔭里的安穩(wě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