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剛漫過天子山的峰尖，金鞭溪便醒了。石板路帶著夜露的涼，腳踩上去像踏在浸了晨霧的綢子上。兩岸的峰林還浸在淡青的煙靄里，只勾勒出硬朗的輪廓，倒像水墨畫里沒干的筆觸，濃淡皆宜。溪水里游過幾尾半透明的魚，驚得露水從草葉上跌下來，濺起細碎的銀亮。</p> <p class="ql-block">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雖是清晨，王維這兩句詩卻恰合此刻意境。昨夜一場微雨，讓空氣里滿是草木與泥土的腥甜。溪水比往日豐沛些，撞在礁石上碎成雪白的花，又匆匆聚攏，推著幾片紅葉向前去。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鳥叫，清越如笛，倒讓這山谷更顯幽靜，應(yīng)了“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趣。</p> <p class="ql-block"> 金鞭溪的名字，來自溪邊那座直刺蒼穹的石峰。當?shù)厝苏f，那是秦始皇趕山填海時遺落的金鞭，被山神化作山峰鎮(zhèn)在此處。傳說當年觀音大士路過，見這金鞭過于剛硬，便取柳枝蘸凈瓶水灑下，化作這條溪流柔化其性。如今看那石峰，確如鞭柄緊握大地，鞭梢直叩云天，溪水流過其下，倒真有剛?cè)嵯酀囊馊ぁ?lt;/p> <p class="ql-block"> 行至一處淺灘，忽見水面倒映中多了些靈動的影子。抬頭看，兩岸峭壁上竟攀著幾株黃山松，根須如爪深深摳進石縫，枝葉卻舒展如傘，頗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的風骨。導(dǎo)游說，這些松樹少說也有百年壽數(shù)，憑著石縫里的一點泥土，竟長得如此蒼勁，倒比園圃里的名松多了幾分野趣。</p> <p class="ql-block"> 正看得入神，前方傳來竹簍晃動的輕響。一位頭戴藍布帕子的老婦人迎面走來，簍里滿是菌菇，青的如翡翠，白的似凝脂，還有些帶著紅斑的，像撒了胭脂?！笆莿倧暮笊讲傻摹畼簶渚??！彼Φ醚劢嵌哑鸢櫦y，聲音里帶著山澗的清潤。我想起“山菇自熟煙霞里”的句子，便買了滿滿一袋，菌香混著草木氣，讓人心里踏實。</p> <p class="ql-block"> 提著菌袋繼續(xù)前行，溪聲漸急，轉(zhuǎn)過一道彎，忽見幾棵古樹下蹲坐著一群猴子。它們毛發(fā)棕黃，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見了人也不躲閃。我正想繞開，一只壯碩的公猴突然躥過來，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袋子。它熟練地扯開繩結(jié)，探頭嗅了嗅，卻滿臉嫌棄地將菌菇抖落在溪邊，抓著空袋躍上樹去，引得同伴一陣哄鬧。</p> <p class="ql-block"> 望著溪邊散落的菌菇，倒想起《西游記》里孫悟空不愛齋飯的性子，忍不住失笑。這些山猴許是慣了游客投喂的餅干水果，哪里識得這山野珍味的好。陽光漸漸升高，照在菌菇上，露水折射出七彩的光，倒像是猴子無意間留下的寶石。</p> <p class="ql-block"> 沿溪再行，見一塊平滑的巨石，石上刻著“花果山”三個紅字。原來這里是《西游記》外景地，難怪那些猴子如此有恃無恐。石旁有株老藤，纏繞著樹干向上攀爬，藤葉間垂著幾串紫黑的漿果，倒讓人想起“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的句子來。</p> <p class="ql-block"> 日頭爬到峰林肩頭時，我坐在溪邊一塊被曬暖的石頭上。看溪水不急不緩地流，載著落葉去不知名的遠方；聽林間鳥啼此起彼伏，合著溪聲成了天然的樂章。方才被猴子丟棄的菌菇，已有幾朵被溪水帶去下游，許是要在別處生根發(fā)芽，倒應(yīng)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意。</p> <p class="ql-block"> 其實人生也如這溪行，總有不期而遇的景致，也有始料未及的插曲。猴子不懂菌菇的珍貴，正如我們有時會錯過眼前的美好。但山自巍峨，水自奔流，那些被辜負的、被忽略的，終究會以另一種方式融入時光。就像這金鞭溪的水，不問來處，不記歸途，只靜靜流淌，便已滋養(yǎng)了滿谷的春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