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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記憶：兩顆老槐樹

細陽券龍

<p class="ql-block">童年的光影里，總晃動著兩棵老槐樹的影子。一棵在我家大院，是十幾個伙伴揣在兜里的歡喜；另一棵在太和西大街，是刻在記憶深處的驚嘆，連同那條老街的煙火與故事，都纏在它的枝椏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家大院的老槐樹，是株懂時節(jié)的精靈。春寒剛消，枝椏就憋出星星點點的綠，嫩得能掐出水來，把小院泡在清潤的詩里。夏日正午最是熱鬧，濃密的枝葉撐開巨傘，篩下滿地碎金似的光斑。我們圍著樹跑跳，褲腿掃過涼絲絲的地面，偶爾有豆蟲“啪嗒”掉在肩頭，女孩們尖叫著躲進樹蔭，男孩們卻撿起來互相嚇唬，笑聲驚飛了葉間的麻雀。秋深時，葉子染成琥珀色，簌簌落下來，像誰在天上撒金箔，踩上去“沙沙”響，滿院都成了柔軟的詩行。冬雪一落更妙，枝枝椏椏裹著白絨，風(fēng)一吹就簌簌掉雪沫，整個院子靜得像幅水墨畫，我們踩著雪堆在樹下打雪仗，樹干上很快就印滿小小的手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樹還藏著不少“冒險”。有時枝杈間懸著馬蜂窩，黃黑相間的蜂子嗡嗡繞圈，我們就選個雨天——蜂子不愛動——舉著長竹竿偷偷戳，蜂房掉下來的瞬間，撒腿就跑，身后傳來伙伴們又驚又喜的呼喊。</p> <p class="ql-block">可這些熱鬧，在太和西大街那棵老槐樹下，都成了小打小鬧。那是條鋪著青石板的老街，時光仿佛在這里走得慢些。老公安局門口的槐樹，得好幾個人手拉手才能抱過來，樹身有個大洞，鉆進三四個小孩都綽綽有余。樹旁不遠就是徐氏宗祠，青磚灰瓦透著莊重，大人說那是兩廣總督徐廣縉的家祠，門楣上的木雕雖有些斑駁，卻還能看出當(dāng)年的精致，仿佛能聽見百年前的腳步聲從里面?zhèn)鞒鰜怼?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從宗祠往染坊走，一路能聞到顏料的氣息。老店鋪的門板一塊塊卸下來，露出里面排得整整齊齊的顏料罐，赤紅、靛藍、藤黃……像把天上的顏色都收在了罐子里。染好的布匹就掛在店前的高竹竿上，藍的像雨后的天，紅的像燃燒的霞，風(fēng)一吹，布匹就在老槐樹的濃蔭里輕輕晃，和青石板上的樹影疊在一起，成了會流動的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往西走，先撞見的是武營街。據(jù)說這里早年駐扎過軍隊，石板路上的凹痕，說不定就是當(dāng)年馬蹄踏出來的。我們背沙子路過時，總愛盯著那些老墻根看，想象著是不是能找出片舊盔甲的碎片。拐個彎，王布政街的影子便在眼前了——聽老人講，這條街上出過一位做布政司的大官，雖不知他當(dāng)年是何等模樣，但走在這條不寬的街面上，總覺得石板縫里藏著說不盡的官場故事與百姓閑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見那棵老槐樹，就是在這樣的老街里。那時學(xué)校要建沙坑，組織我們這些小學(xué)生去西沙河背沙子。隊伍排著隊從樹下走過，我猛地停住腳——樹干粗得像座小塔，枝葉鋪展開來，幾乎遮住半條街，陽光從葉縫里漏下來，在青石板上跳著碎金似的光。我們每人背著書包，從河邊裝起金燦燦的沙土，再一步步挪回學(xué)校，來回幾趟，路過老槐樹時，總?cè)滩蛔《嗫磧裳?。那一刻，樹、宗祠、染坊的布匹、遠處街巷的影子，像一首沉甸甸的散文詩，看得人忘了肩上的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來總聽大人說起那棵樹，說它活了幾百年，見過徐氏宗祠的鼎盛，看過染坊的顏料換了多少種顏色，也聽過武營街的號角聲、王布政街關(guān)于布政司的傳說。可在70年代的一個雷雨夜，它被雷電擊中，熊熊燃燒起來。有人說，火滅后，從樹洞里爬出好幾條蛇，在焦黑的樹根旁盤桓——這傳說帶著點神秘，我雖沒親眼見，卻總想起它枝繁葉茂時，把整條老街都攏在懷里的模樣，心里空落落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想起童年，總先想起樹。我家小院的老槐樹，藏著滿院的嬉鬧與四季的詩意；西大街的老槐樹，卻像位沉默的老者，把老街的煙火、宗祠的故事、染坊的顏色，都織進了我記憶最深的地方。兩棵樹，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里，最溫柔的注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