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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 人 禁 筍》

溪諾瀟康

<p class="ql-block">永福里有個大灣子叫北門樓，上下五個中門聚居著上千口陳姓族人。灣子前是一畈水田，一條河流自西向東穿畈而過。每年汛期，河水泛濫，不僅莊稼遭殃，連灣子里的房屋人畜也常受威脅。</p><p class="ql-block">清咸豐年間，全族老少齊上陣，硬是將河道改至南山腳下，又筑起一道三里多長的河堤。堤成之日，族中長老提議在迎水坡栽種把竹，既能固堤，日后又可作材料使用。</p><p class="ql-block">然而連續(xù)兩年，竹子剛冒筍就被扯去做菜，牲畜也常來踐踏，竹林始終未能成林。族中議論紛紛，有人說是風(fēng)水不好，有人怪罪那些貪嘴的婦人和頑皮的孩童。</p><p class="ql-block">第三年春天，在外為官多年的舉人陳盛慥告老還鄉(xiāng)。這位須發(fā)花白的老者一回來就被推舉為族長。幾位房長向他訴苦："老爺，您若有能耐，先把門口河堤上的竹子蓄起來吧！"</p><p class="ql-block">陳盛慥捋著胡須聽完，眼中閃過一絲深思，卻只是淡淡地說："此事我自有計較。"</p><p class="ql-block">春分過后，河堤上的竹筍冒出了尖。這天清晨，陳盛慥把十歲的小孫子叫到書房。</p><p class="ql-block">"爺爺近來胃口不佳，"他咳嗽兩聲，指著窗外，"你去河堤上扯些新鮮竹筍來，讓廚房做道開胃小菜。"</p><p class="ql-block">孫子眨著大眼睛："可是爺爺，族里不是禁止采筍嗎？"</p><p class="ql-block">陳盛慥摸著孫子的頭笑道："無妨，爺爺是族長，采幾根筍算什么？去吧。"</p><p class="ql-block">孩子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不多時捧回一把鮮嫩的竹筍。陳盛慥接過竹筍，面色忽然嚴(yán)肅起來："去學(xué)堂吧，記住今日之事不要對人提起。"</p><p class="ql-block">待孫子走后，陳盛慥立即吩咐下人："去請幾位房長來議事，再讓人敲鑼通告全族，就說我陳盛慥的孫子扯了河堤上的筍。"</p><p class="ql-block">不到半個時辰，祠堂里擠滿了人。幾位房長面面相覷，不知族長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陳盛慥拄著拐杖站在祖宗牌位前，身旁站著不知所措的小孫子。</p><p class="ql-block">"今日召集各位，是要當(dāng)眾認(rèn)錯。"陳盛慥聲音洪亮，"我孫子違反族規(guī)，私采河堤竹筍。按規(guī)矩，該當(dāng)如何處罰？"</p><p class="ql-block">堂下一片嘩然。一位白胡子房長連忙擺手："舉人老爺，孩子不懂事，采幾根筍罷了，何必..."</p><p class="ql-block">"此言差矣！"陳盛慥打斷道，"前兩年竹林不成，皆因規(guī)矩不嚴(yán)。今日若因是我孫子就網(wǎng)開一面，明日他人效仿，這竹林何時能成？"</p><p class="ql-block">他轉(zhuǎn)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孫子："去祠堂門口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zhǔn)起來。"然后又對眾人宣布："一是我教導(dǎo)無方，當(dāng)向全族賠罪；二是我決定宰殺圈中那頭肥豬，每家分肉一斤，以示懲戒。"</p><p class="ql-block">幾位房長還要勸阻，陳盛慥已命人將豬拉了出來。那頭養(yǎng)了整年的黑毛豬被當(dāng)場宰殺，鮮紅的血染紅了祠堂前的青石板。</p><p class="ql-block">小孫子在祠堂門口跪到日落西山，膝蓋都磨破了皮。陳盛慥親自扶他起來，摸著他的頭問："知道爺爺為何要罰你嗎？"</p><p class="ql-block">孩子含淚點(diǎn)頭："孫兒不該采筍..."</p><p class="ql-block">"不全是。"陳盛慥嘆息，"爺爺是故意讓你去采筍的。"</p><p class="ql-block">見孫子困惑，他解釋道："規(guī)矩要立得住，必須從上做起。爺爺是族長，若自家人犯法不究，何以服眾？今日你受委屈了，但全族人都看在眼里——連族長的孫子采筍都要受罰，誰還敢動堤上一草一木？"</p><p class="ql-block">果然，那年春天再無人敢碰河堤上的竹筍。到了夏天，新竹已有丈余高，青翠挺拔地立在河堤上，像一排排忠誠的衛(wèi)士。</p><p class="ql-block">三年后，竹林已成氣候。每逢春日，新筍破土而出卻無人采摘；到了夏季，綠竹成蔭，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成了北門樓最美的景致。竹林既保護(hù)了河堤免受洪水沖刷，又為族人提供了制作家具、曬槁的材料。</p><p class="ql-block">每逢族中議事，陳盛慥總愛指著那片竹林說："看見沒有？規(guī)矩立住了，自然有好結(jié)果。"而當(dāng)年那個被罰跪的小孫子，后來成了族中最嚴(yán)守規(guī)矩的長者，常對晚輩講述那個春天的故事。</p><p class="ql-block">直到水庫建成，北門樓被淹沒前夕，那片竹林依然郁郁蔥蔥。而"舉人禁筍"的故事，也隨著移民們的腳步，流傳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