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圖：網(wǎng)絡</p><p class="ql-block">小說：磊磊</p><p class="ql-block">美篇：31301610</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雞叫頭遍時，天剛蒙蒙亮，東邊的天際線透著點魚肚白，像塊剛浸了水的白棉絮。秀英——現(xiàn)在該叫英子了——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床板縫里嵌著點陳年的木屑，蹭得后背微微發(fā)癢。外屋傳來拉風箱的“呼嗒”聲，一下一下，混著灶膛里柴火噼啪的響，倒比城里的鬧鐘更讓人安心。媽媽正往灶里添著曬干的蘆葦稈，火光一跳一跳映在土墻的報紙上，把“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黑體字照得明明滅滅，字邊上印著的拖拉機圖案，仿佛真要突突地跑起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悄悄挪了挪身子，那雙手還是小小的，指甲蓋透著點粉，縫里藏著點沒洗干凈的泥——是昨兒在河塘邊摸螺螄時蹭的。床尾堆著打補丁的被褥，靛藍色的粗布被面洗得發(fā)灰，針腳處磨出了細毛，卻散發(fā)著陽光曬過的暖烘烘的味道，混著點媽媽漿洗時用的米湯香，和記憶里一模一樣。昨晚那場落水像場夢，可喉嚨里殘留的河腥氣，還有掌心那道新鮮的痂，都在提醒她這不是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英子醒了？”媽媽端著個粗瓷碗進來，碗沿豁了個小口子，是去年秋收時被扁擔撞的。碗里是冒著熱氣的米湯，上面漂著幾粒黃澄澄的小米，像撒了把碎金子，“快趁熱喝，發(fā)了點汗，燒就退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英子撐起身子，床板“吱呀”響了一聲——這木板床是爸爸前兩年用院里的老槐樹打的，床頭還留著圈歪歪扭扭的木紋。她接過碗時指尖碰到媽媽的手，粗糲的，帶著點蘆葦稈燎出的溫度，卻暖得燙人。小口抿著米湯，米香混著淡淡的煙火氣，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像揣了個小暖爐，比城里孫子愛喝的牛奶還讓人心里舒服。窗外傳來鋤頭碰撞石板的聲響，“當啷”一聲，是爸爸要下地了。她記得這個時節(jié)，該給水稻田薅草了，太陽毒辣的時候，爸爸會把草帽摘下來給她扇風，草帽沿的麥秸扎得她脖子癢癢的，她就咯咯地笑，爸爸也笑，笑聲驚得田埂上的青蛙“撲通”跳進水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慢點喝，別燙著。”媽媽坐在床沿，拿過床邊的粗布帕子——帕子角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小紅花，是媽媽前兒納鞋底時順手繡的——替她擦了擦嘴角，“以后再敢往河塘邊跑，看我不擰你耳朵?！痹掚m兇，手卻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哄著剛出生的小貓，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褂子滲進來，暖得人心頭發(fā)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英子鼻子一酸，眼眶倏地紅了，差點把米湯灑出來。多少年了，沒人這樣跟她說話了。家里的小輩見了她，總是客客氣氣的，連大聲說話都怕驚著她這“老祖宗”；兒媳待她也算盡心，可遞水遞藥時，總隔著層說不出的客氣，像隔著層糊窗的麻紙，看得見暖，摸不著熱。哪有這樣帶著火氣的疼惜，像田埂上的風，粗糲，卻裹著實實在在的熱乎氣，吹得人心窩子都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院門外傳來“哐當”一聲，是爸爸放下農(nóng)具的聲音，接著是媽媽的吆喝：“他爸，先回來喝口粥！”英子扒著窗欞往外看，爸爸的背影還是直挺挺的，肩上搭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腰間系著根草繩，不像后來那樣駝著背，咳嗽起來半天直不起腰，走兩步就得扶著墻喘口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媽媽，我也想下地?！庇⒆油蝗婚_口，聲音帶著孩童的雀躍，尾音還拖著點沒褪盡的奶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媽媽嗔了她一眼，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剛從水里撈出來，安分點待著。等晌午頭日頭最毒的時候，我去給你爸爸送水，帶你去田埂上摘野花，紅的黃的都有，給你扎個花圈戴頭上?！?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英子乖乖點頭，捧著空碗笑了，嘴角的梨渦淺淺的。陽光已經(jīng)爬過窗欞，照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像媽媽冬天揣在懷里的熱山芋。她想起昨晚落水前的悔，那些跟兒媳置氣的瑣碎——菜咸了，粥稀了，地板拖得不夠亮了——那些覺得自己老了沒用的委屈，此刻都像被晨露打濕的蛛網(wǎng)，輕輕一碰就散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原來回到這里，回到雞叫、炊煙、田埂相連的日子，回到有人會因為她摔進河而紅著眼罵她的年紀，心是這樣踏實。風從窗縫鉆進來，帶著院角扁豆藤的清香，還混著點河塘邊的水草氣，英子深吸一口氣，覺得這才是活著的味道——熱熱鬧鬧，實實在在，像媽媽蒸的玉米餅，粗糙，卻帶著能填飽肚子的安穩(wě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