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裹著的夏夜 <p class="ql-block"> 夏夜的餐桌，總裹著一層朦朧的甜。灶上的陶罐里，嫩玉米粒正與清水纏綿，燉成一汪乳白的粥，涼至溫吞時舀起，清甜順著喉嚨漫下去，暑氣便跟著化作了檐角的風?；蚴蔷G豆在砂鍋里舒展腰肢，熬得綠瑩瑩的，顆顆飽滿如翡翠，就著晚風抿一口，沙軟的香便在舌尖開了花。傍晚蒸好的面，或是拌得油亮的涼面，臥在粗瓷碗里，夜里餓了端起來，面條裹著油潑辣子的烈、陳醋的酸，一口下去，踏實得像踩在曬暖的田埂上。</p> <p class="ql-block"> 院角的竹筐是個小天地，西瓜裂著紅瓤，汁水順著紋路往下淌，像沒接住的晚霞；香瓜甜得發(fā)綿，湊近了能聞見陽光的味道；黃瓜帶著刺兒，脆生生的，咬一口像嚼碎了晨露；還有剛摘的香梨，果皮沾著夜的潮氣，大人們聊天時隨手遞來，一咬，清冽的甜便從齒間漫到眉梢。</p> <p class="ql-block"> 夏夜的河是醒著的，魚兒在水里撒歡，尾鰭掃過月光，漾起一圈圈銀亮的漣漪。我們一群孩子提著魚網(wǎng)往河邊跑，大孩子們總說要去摸大魚，我卻有自己的巧思。河水漲得正滿，小魚們像一群調皮的星子，在水里竄來竄去。我和小伙伴各執(zhí)漁網(wǎng)一端，松松地牽著，讓網(wǎng)梢在水里輕輕晃，像給魚兒搭了座透明的橋。沒多久，網(wǎng)里便傳來細碎的掙扎聲，我倆趕緊收網(wǎng)，水珠順著網(wǎng)眼往下掉，落在岸邊的青草上，網(wǎng)上的小魚銀閃閃的，像撈起了半捧碎星，樂得我們直拍水。</p> <p class="ql-block"> 拎著魚回家，收拾干凈了，爸爸在鍋里煎得金黃，盛在粗瓷盆里。整個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圍坐在院里的大桌子上，筷子夾著小魚，香得連晚風都要湊過來聞。</p> <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夜談，比天上的星子更熱鬧。大人們坐在馬扎上，蒲扇搖出沙沙的響，像在和晚風說悄悄話。時而講個笑話，笑聲驚得院墻上的麻雀撲棱棱飛；時而說起年輕時的事，語氣里裹著懷念，像把陳年的月光揉進了話里；時而盤算著田里的稻子、孩子的功課，絮絮叨叨的，全是煙火氣。</p> <p class="ql-block"> 我們小孩不摻和這些，早提著“燈籠”在院里瘋跑。白天挑的黃色馬泡瓜，揉得軟乎乎、透亮亮的，像塊會呼吸的黃玉。天黑了，把抓來的螢火蟲塞進去，穿根棉線系在手腕上，綠瑩瑩的光便從瓜皮里透出來，映著我們的笑臉，像提著一串會跑的星子。你追我趕間，燈籠晃出一路碎光，笑聲漫過竹籬笆，驚飛了梧桐上的野鳥。</p> <p class="ql-block"> 搭床是夏夜最盼的事。有的把竹床搬到院里，有的卸了大門架在馬扎上，有的鋪塊塑料布，上面架起竹席，墊被鋪得厚厚的，再罩層涼席，軟得像朵云。我們脫了鞋撲上去，翻跟頭、打滾，你壓著我我撞著你，竹床被折騰得吱呀響，像在和我們一起笑。旁邊的阿婆搖著蒲扇，風里飄著艾草香，嘴里念叨“慢點喲，別摔著”；有人點了驅蚊草，淡藍色的煙霧慢悠悠地騰起來，像給院子罩了層紗，蚊子便躲得沒了蹤影。</p> <p class="ql-block"> 最奇的是清晨。明明睡前還在竹床上數(shù)星星，數(shù)著數(shù)著把自己數(shù)進了夢里，睜眼卻躺在臥室的床上。有時會委屈地哭，賴著父母說“你們把我抱回來的”，他們只笑著揉我的頭發(fā)，說我夜里睡得像只小豬。</p> <p class="ql-block"> 記憶最深的一次，是纏著媽媽要吃面魚兒，她答應“晚上就做”。結果第二天醒來，我哭鬧著說沒吃到，爸爸說我夜里在院里睡著了，他端著碗喂我，我閉著嘴搖頭，還笑我把鞋子穿反了。到現(xiàn)在也想不起到底吃沒吃到，只記得那份渴望，急得像檐下的雨。第二天晚上媽媽真的做了面魚兒，滑溜溜的在漿水里游，可舌尖的味道，總覺得不如那晚沒吃到的香——或許，最難忘的，從來都是藏在期待里的月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