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當粉筆灰在斜陽下起舞,我便知道,風里裹挾著自由的味道。我曾幻想用整個暑假將自由繪成畫卷,做攻略、比較、選擇、確認,每一個步驟都帶著雀躍。教案本的邊角微微卷起,像一群即將展翅的蝶,我的批改筆在指尖轉(zhuǎn)了三圈,便畫出了敦煌壁畫上反彈琵琶的飛天姿態(tài)。</p><p class="ql-block"> 學期尾聲的日子里,水筆的墨漬在紙上暈開——原是窗外漏進的光,將備課筆記染成了茶卡鹽湖的天空之境。那些紅色的批注悄然蔓延,竟成了祁連山脈的等高線。辦公室窗框上的雨跡像凝固的藍月鹽湖,每每抬頭,就看見青海湖的粼粼波光從水痕里漾出來。案頭文竹抽出的新枝,在黃昏里幻化成胡楊林的剪影,書頁間漏下的細塵里,分明有鳴沙山簌簌滑落的流金沙。待夕陽染紅講臺,那方寸之地便成了門源萬畝油菜花田的金色浪潮——我立在教室門口的身影,即將融進鋪滿經(jīng)幡的埡口,而紅色連衣裙擺飄起的弧度里,正卷過昆侖山巔的萬年積雪。</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批完最后一張試卷那日,我將筆擲進筆筒的脆響,竟與張掖丹霞剝落的崖壁發(fā)生奇妙的共振!</p><p class="ql-block"> 出發(fā),迎著朝陽,一路向北!</p> <p class="ql-block"> 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在長沙大道的一個冒然變道,一陣輕微而沉悶的撞擊聲,我的車直接橫在了一輛旅游大巴的前面。旅游大巴的司機剎車及時,車門刮花,所幸人員安然無恙,只是受了一場驚嚇。我主動承認全責,處理完畢。我們將車小心翼翼地開到了4s店,得知維修需要一周。那時忽然想:這趟出行是不是該就此作罷?可是,期盼已久的暑假,不能被無聊浪費。車損了還有路在。</p><p class="ql-block"> 當晚就定了高鐵票,打算到當?shù)卦僮廛囎择{。心里那股子被澆熄的火苗又漸漸升騰起來:車刮花又怎樣,人還在,路還在。</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早已飛向了藍寶石般璀璨的青海湖,湖水與天空交相輝映的絕美畫卷中站著衣袂飄飄的我;仰望敦煌莫高窟時嘆為觀止的唏噓;躋身于鳴沙山萬人演唱會的繁華喧囂……</p> <p class="ql-block"> 盡管我心已神往,但因?qū)W校的事兒在長沙又滯留了四五天。不知是因之前車禍的陰影,還是內(nèi)心有某種不祥的預感。每日吃著辣到頭皮發(fā)麻的小龍蝦,在坡子街的人流中穿梭,在小區(qū)樹影間消磨時間。長沙的暑氣如一層潮濕的紗布裹在皮膚上,粘稠而令人昏沉,直至行程前最后一天。</p> <p class="ql-block"> 清晨醒來時頭重如裹鉛塊,眼前發(fā)黑。但我還是強撐著打的出去辦事,支撐到了目的地的前一站,因為嘔吐迅速下了車。我獨自在路邊席地而坐,此時的我已顧不上風度。路上沒有行人,只有穿梭的車輛。我頭沉沉,腿軟軟,渾身被汗水浸透,卻絲毫感受不到?jīng)鏊庾R像是在滾燙的空氣里漂浮,喉嚨干痛,每一口呼吸都如針扎,整個人感覺昏天黑地。我歇了很久,最后還是掙扎著叫了車返回。等車來了,我搖搖晃晃地上了車。司機看到我說:“你這個樣子怎么打車?”我無力回答。身體像是被抽空一般,連張嘴力氣都沒有??照{(diào)送出的冷氣將我裹挾著,涼透了。勉強摸出手機,叫家人到大門口來接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醫(yī)院打了點滴,盡管病情好轉(zhuǎn),但渾身乏力。此時,我已經(jīng)徹底打消了明天出去遠游的念頭。最后逐個取消了車票和租車訂單。指尖冰涼,心口卻灼熱。行程終究止步在了長沙。今年暑假,我無法抵達計劃的終點,甚至連離開這座城市的力量都消失殆盡。過了好些天,我才勉強回到了塘渡口的家。</p> <p class="ql-block"> 旅行本意是逃離日復一日的枯燥,可最終卻以最熟悉的方式將我釘在原地:一屋、一身、一場疾病。身體比計劃還脆弱,旅途還沒開始就已結(jié)束,如同一條沒有出口的單行線,徒然兜回起點。</p><p class="ql-block"> 那天黃昏,窗外的天色染上灰紫,暑氣未散。我躺在微涼的床上,忽然明白了什么才是這個夏天最遠的旅行:并非跋山涉水,而是從一廂情愿的期待走向平靜接受事實的荒原。旅程的終點從來不是地圖上的紅圈,而是那扇被我們推開、又悄然關上的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