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退休后的第十個春天,我又回到了西湖邊。晨霧還未散盡,荷塘里粉白的花苞正次第綻放,像是等待檢閱的老友。記得年輕時總嫌賞花是閑事,如今倒成了每月必赴的約會。荷葉田田間,當(dāng)年教孩子們認荷花的場景又浮眼前,那時他們總說花瓣像公主的裙擺,如今那些孩子也快到我這把年紀(jì)了吧。</p> <p class="ql-block">去年在布拉格老城閑逛時,遇見了年輕時最向往的哥特式建筑。尖塔刺破云層的模樣與四十年前課本上的插圖別無二致,只是當(dāng)年做夢都想著攢錢買相機,如今相機早成了擺設(shè)——眼睛反而看得更真切。倚著鐵藝圍欄看游人如織,忽然想起剛退休那年和老伴說走就走的旅行,那時她還笑說這是“遲來的蜜月”。</p> <p class="ql-block">云南元陽的梯田總讓我想起年輕時在農(nóng)場開荒的日子。層疊的水田倒映著天光,像撒落人間的碎鏡。十年前帶著相機在這里守了三天,只為等一場太陽刺破云層的瞬間。如今再訪故地,發(fā)現(xiàn)田埂間多了些舉著手機拍照的年輕人,他們大概不知道,這片土地也曾養(yǎng)育過我們這代人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清晨的霞光漫過山丘時,總讓我想起在桂林支教的日子。那時每周都要翻過兩座山去鎮(zhèn)上取教材,路過水田時總看見老農(nóng)彎腰插秧。如今山腳的白墻小樓多了,倒是這梯田二十年來模樣未改。前些日子收到當(dāng)年學(xué)生的明信片,背面印著同樣的風(fēng)景,只是角落里多了一句:“當(dāng)年您說的詩與遠方,原來就在這里。”</p> <p class="ql-block">威尼斯的圣馬可廣場還是記憶里的模樣。小橋流水間,貢多拉船夫唱著古老的歌謠,恍惚間又見老伴年輕時在橋頭拍照的背影。那年她說要攢錢買個好相機,結(jié)果拍完照相機掉進水里,我們卻笑得前仰后合。如今再訪此地,看著橋上牽手拍照的情侶,忽然明白有些浪漫永遠不會老去。</p> <p class="ql-block">馬賽馬拉的教堂遺址讓我想起退休那年突發(fā)奇想學(xué)油畫的事。斑斕的瓷磚在陽光下閃爍,像極了顏料盒里擠不開的色塊。當(dāng)年畫壞的三十多張畫布里,倒有五張是這教堂的不同角度?,F(xiàn)在想想,或許我們這代人就是這樣——年輕時忙著生計,老了才懂得把日子過成畫。</p> <p class="ql-block">廬山的三疊泉依然讓我想起父親。五十年前他背著高燒的我翻山求醫(yī),那時只記得瀑布聲震耳欲聾。如今坐在觀景臺上喝茶,終于看清當(dāng)年模糊的風(fēng)景。旁邊幾個年輕人在討論無人機拍攝角度,我卻更喜歡用保溫杯在泉水邊泡一壺毛尖,聽水聲與記憶一同奔流。</p> <p class="ql-block">瑞士少女峰下的翡翠湖邊,我又遇見了那位銀發(fā)攝影師。十年前他教我如何用偏振鏡拍出湖水最純粹的藍,如今他的三腳架旁多了個智能云臺。我們依舊用半生不熟的英語聊天,他說要拍到阿爾卑斯山第一縷晨光,我說想等那座藍頂小屋升起炊煙——有些執(zhí)著,歲月都帶不走。</p> <p class="ql-block">小區(qū)里的柳蔭公園成了我新的畫室。十年前移植來的垂柳如今已亭亭如蓋,倒影在池塘里寫意得很。常遇見遛狗的鄰居帶著孩子來玩,孩子們總愛把花瓣扔進水里看漣漪。這場景讓我想起女兒小時候,也是這樣把花瓣當(dāng)寶貝,如今她在大洋彼岸教中文,視頻時總說要把異國的櫻花寄給我。</p> <p class="ql-block">去年在印度瓦拉納西的恒河邊,遇見了年輕時最崇拜的瑜伽大師。他教我辨認蓮花品種時,我卻想起退休后在陽臺種死的十七盆睡蓮。老人指著水中紅蓮說:“生命本就該這樣,開時盡情綻放,謝時坦然歸塵?!边@話讓我想起這十年拍壞的無數(shù)膠卷,原來最美的風(fēng)景,從來不在取景框里。</p> <p class="ql-block">西湖邊的老茶館換了霓虹招牌,但湖心亭的輪廓依舊。十年前和老伴約定每月來此品茶,如今我依然帶著她用過的紫砂壺。夜色中的燈光在湖面碎成星子,恍惚間又見她鬢角別著白蘭花。岸邊垂柳拂過石桌,像是誰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p> <p class="ql-block">烏鎮(zhèn)的夜景十年未改,倒是青石板路上多了些自拍的年輕人。站在石拱橋上看水中倒影,忽然想起剛退休那年學(xué)攝影的糗事——為了拍出“水月洞天”的效果,差點把相機掉進河里。如今看著游客們用手機輕松合成的倒影照片,倒覺得當(dāng)年那些模糊的膠片更顯珍貴。</p> <p class="ql-block">同里古鎮(zhèn)的雨夜還是老樣子。十年前和老伴躲雨的廊棚下,如今坐著幾個戴耳機聽評彈的年輕人。檐角滴水在石階上鑿出深淺不一的凹痕,像極了歲月留下的印章。撐著油紙傘的老船工搖櫓而過,船頭紅燈籠的光影在水面蕩漾,恍惚間又見當(dāng)年那個為買相機省吃儉用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后海冰面下的亭臺倒影讓我想起年輕時的冬天。那時總嫌日子清苦,如今看著雪后垂柳的剪影,倒覺得當(dāng)年的月光格外清澈。幾個孩童在冰面追逐,笑聲驚起柳梢積雪,紛紛揚揚落進水中。這場景與四十年前何其相似,只是當(dāng)年追雪的孩子,如今成了岸邊微笑的老人。</p> <p class="ql-block">退休后在蘇州學(xué)了三年國畫,終究沒學(xué)會畫梅花的骨。那年在滄浪亭遇見的老畫家說:“花開時要留白,葉落時要見魂。”如今看著枝頭粉梅,忽然明白這話不只是在說畫。十年前我?guī)е鄼C追遍江南的梅林,拍壞的膠卷里,倒是這株老梅最得神韻——原來最美的時刻,從來不在刻意尋找中。</p> <p class="ql-block">去年在拙政園遇見了年輕時的同事。我們在石橋邊說起退休這十年,他說養(yǎng)了三年的蘭草死了,我說陽臺的三角梅終于開了。亭角紅燈籠在池中投下碎金般的倒影,游魚從影子里穿過,攪碎了一池斑斕。這場景讓我想起三十年前單位聚餐時的談話,原來人生百味,終要歸于尋常。</p> <p class="ql-block">小區(qū)池塘邊的綠頭鴨成了我的老友。十年前初見時它們還怕人,如今倒學(xué)會接我手心的面包屑了。每天清晨帶著相機來,不是為了拍照,只為看它們梳理羽毛時驕傲的模樣。有次遇見遛彎的鄰居說這是“退休人的閑趣”,我卻覺得,能與這些小生命共享晨光,何嘗不是種深沉的浪漫。</p> <p class="ql-block">西湖游船上,我又聽見了熟悉的評彈。十年前和老伴約定每年春天都來聽一曲,如今弦音未改,只是身邊換了風(fēng)景。船過雷峰塔時,幾個孩童指著水中倒影驚呼,讓我想起女兒小時候也是這樣指著塔尖問我故事。兩岸峭壁上的古樹新芽初綻,恍惚間又見當(dāng)年那個為生活奔波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玄武湖的春色十年如一日。十年前和老伴在柳蔭下讀詩,如今我依然帶著那本泛黃的《唐詩三百首》。湖面游船劃過,攪碎了柳樹的倒影,像極了當(dāng)年我們笑談時她鬢角晃動的碎發(fā)。幾個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在亭中寫生,他們的畫紙上,正落下我眼中的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玉淵潭的春天總讓我想起退休那年。那時和老伴說好要拍遍北京的花事,結(jié)果相機沒學(xué)會,倒認識了不少花友。如今電視塔依舊矗立,花叢中多了些舉著手機的年輕人。想起十年前為拍櫻花特地買的偏振鏡,現(xiàn)在倒常用來觀察云彩——原來歲月教會我們的,是把執(zhí)著化作從容。</p> <p class="ql-block">巴黎塞納河邊的咖啡館換了主人,但噴泉依舊每天歌唱。十年前我在這里畫壞的速寫本里,夾著幾片從莫奈花園偷摘的花瓣。如今看著陽光下斑斕的建筑倒影,忽然想起當(dāng)年為買顏料省吃儉用的日子。對岸的畫家還在寫生,他們的畫布上,正落下我眼中的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去年在阿爾卑斯山腳遇見了年輕時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