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人生冷暖》，（31）第二部再版

周俊春

三十一，客隊奇遇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日晴 這幾天鐘仁章的肝病經(jīng)常發(fā)，一發(fā)病了連飯都不想吃，我勸了他幾次，叫他跟洪主任請假回仙桃治病。反正駐隊的事是做不完的，你如果不做也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千萬不要把自己的身體拖垮了。老鐘聽了我的話，找洪主任請假回仙桃看病去了。老鐘回仙桃了，這一天天星洲管理區(qū)通知大隊書記和工作隊的負責人到管理區(qū)開會，像這種場合洪主任一般是不會去的，他一個正科級領(lǐng)導(dǎo)去管理區(qū)聽你一個助理級的書記作報告發(fā)指示？這不是太沒面子了嗎？但駐隊工作隊不去參加又不好，不然上傳下達就斷線了。大隊肖沛清書記這種情況他很知趣地不會去找洪主任，免得挺到尷尬。就到七隊來找老鐘，聽說是老鐘回仙看病去了，就要我陪他去。我說：“人家要的是工作隊的負責人，我又不是負責人，我哪有資格陪你去？”肖書記笑著說：“我們還是不是朋友？再說你和沛澈是什么關(guān)系？你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呀？”我說：“這與給不給面子沒有關(guān)系，關(guān)鍵是我一個普通工作隊員，怎么可以代表工作隊去開會呢？洪主任他又沒有安排我去，他曉得我沒經(jīng)他允許自作主張陪你去辦事處開會，一定會批評我無組織無原則，冒充工作隊負責人在外面招搖撞騙的！”肖書記笑著說：“你想的太多了吧，我這時候去跟洪主任說又來不及，我一個大隊支部書記請你去參加會議有個么問題呢？洪主任他那里有么問題我負責行不行？”我說：“洪主任他的貼身跟班齊桓清最合適不過了，他完全可以代表洪主任的?！?lt;/p>肖書記著急地說：“我這半氣了到哪里去找齊主任呢？”我說：“他們都在你們六隊，很方便的。"肖書記為難地說：“再去把他找到了去辦事處，只怕別人的會都散了。老周同志，麻煩你陪我去一下吧？”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我的心動了，就說：“如果我代表工作隊陪你去開了會，洪主任他批評我，該你跟我解釋清楚，我是被你抓差去的?！?lt;/p>“行行，有了問題一切由我負責好不好？”肖書記也是為難，沒有工作隊去，辦事處要批評，有個人去頂個數(shù)，說得過去就行了，只好依著我百說百好。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陪他一起到了天星洲。今天的會議其實并不是開什么會，而是全辦事處各大隊的書記們一起去天星洲南北灌溉渠堤的維修工地上搞工程質(zhì)量檢查。我們兩人是步行走到天星洲來的，都沒有騎車子，搞檢查跑的地方又遠又多，別人都有車子，肖書記只好在天星洲街上找熟人借了兩乘腳踏車，伙同大家一起到工地上檢查施工質(zhì)量。一行人沿途看了幾個大隊的工程修建的質(zhì)量，一般都覺得還可以。最后來到了潘壩大隊的段面，只見一溝兩堤的修的很是粗糙，大塊大塊的土坨子不成規(guī)則的拱在堤面上，一點看相都沒有。溝渠在這里有一個拐彎，形如一條馬頸項，又窄又高。不等管理區(qū)的領(lǐng)導(dǎo)開口，肖書記把負責工地的水利大隊長肖南津喊來，怒氣沖沖地批評道：“這是你們搞的東西呀？你自己看看，這是不是像人做的事？高的拐的，坎坷不平，你們這搞的一個么東西。趕快跟我返工重來！”肖南津囁嚅著說：“現(xiàn)在勞動力不好管理，大家都出工不出力，搞事情又不負責，說他還不聽，我也拿他們沒有辦法！”這時管理區(qū)的書記王志強說：“肖書記呀，這是你們潘壩大隊搞的東西呀？三歲小孩玩泥巴也不會像這個樣子唦！你到別個大隊都去看了的，別人有哪個搞的像你這個鬼樣子？”肖書記被訓(xùn)得很尷尬，說：“現(xiàn)在隊里的勞動力不好管理，干部說了他們都不聽。過去搞大集體人人都聽調(diào)動，現(xiàn)在不曉得是么摘的？勞動力都不好管了！”王書記說：“勞動力不好管理，關(guān)鍵的問題是我們沒有執(zhí)行定額管理的政策，你要推行多勞多得的原則，這個原則一定要貫徹落實下來。你看東堤大隊他們在這方面就做出了表率。有一個叫王方兵的，在工地上起早摸黑，連挖帶挑，一個人完成了三個標工，按照規(guī)定，大隊給予了他補助六毛錢，1、5斤糧票，根據(jù)獎勵標準，他還可以比別人多得一倍的工分。由于王方兵的帶頭示范作用，東堤各小隊的勞動力都干勁十足，工程完成得又快又好。肖書記你把你們潘壩大隊的人引到東堤段面上去參觀，看別人搞的是么樣子？是么樣在搞的，你們搞的又是個么樣子？嚴格地把勞動定額管理的制度執(zhí)行下去?！?lt;/p>肖書記被王志強書記訓(xùn)得紅頭赤臉，臉上的黑麻子顆顆都脹得通紅。領(lǐng)著人到東堤學習取經(jīng)去了，我也和他們一起去東堤看了，那里的確和我們的大不一樣，人家修的堤面平整結(jié)實，幾個小隊的人去看了，羞愧得都抬不起頭來。肖書記說：“其實也不消不好意思嘚，關(guān)鍵是要把群眾的積極性調(diào)動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實行定額管理，按勞取酬。你們各隊都把定額標準制定好，記工員要發(fā)方收方，把每個人完成的標工卻要記清楚，按勞取酬，一定要堅定不移！你們要把工程整理收檢好，保證質(zhì)量！這水利工程不是好玩的，走汛時潰了堤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這天，洪主任他派柳葉青到七隊找我，通知到大隊部去開會。這柳葉青是政府辦公室的通信員，十七八歲，剛來辦公室不久，前些日子洪主任回去休息時，把小柳也要來了，專職給他老人家在這里當通信員。老鐘不在，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要去開什么會？說實在的，我硬是不想見洪主任他老人家的面，他看到了我就不舒服，而我看到了他也是渾身的不自在。只要是不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憂愁煩惱都沒有了。我問小柳：“曉不曉得開么會呀？”小柳說：“我找不到呃，就只是我們工作隊的幾個人開會?！?lt;/p>駐個隊各搞各的事，還專門把大家召到一起開會，這領(lǐng)導(dǎo)干部開會有癮，不開會就沒有機會發(fā)表講話，不作一下報告心里不舒服，就無處表現(xiàn)領(lǐng)導(dǎo)干部的權(quán)威和能力。以前人們講國民黨稅多，共產(chǎn)黨會多，洪主任就是在會議的海洋中浸泡熏陶下成熟發(fā)展壯大起來的，三天不開會，喉嚨里發(fā)癢，心里頭別扭，總得要找個由頭來開一下會過一下癮。潘壩大隊一起有六個工作隊員，四隊羅克勤一個人，七隊我和老鐘兩個人，六隊洪主任他們?nèi)齻€人。一個小隊安排三個人在那里住著不知道有些么事要搞？是不是人越多就顯得對工作越重視！以前潘壩大隊一個工作隊員都沒有，別人的工作搞的多好，一切都在正常地進行著。大隊部進門中間是一個會議室，當中一個乒乓球臺直放著成了會議桌。小李引著我來時，他們四個人都已經(jīng)來了。今天洪主任看到我來后，沒有往日那副陰沉的樣子，倒是叫我感覺到他今天的情緒很好，還對著我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說：“載陽來了，老鐘的病好些了么？”我說：“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回去看過他。”洪主任說：“聽說你前天和肖書記到辦事處搞了檢查的呀？” 我知道他見到了我，不想辦法批評我一頓他是心里是不舒服的。反正我已經(jīng)麻木了，也適應(yīng)了，正如再厲害的藥物時間用長了身體都會有抗藥性一樣，我對他的批評也有了抗藥性，習以為常了，絲毫沒有引起我的緊張感委屈感什么的。就說：“肖書記到七隊找鐘組長去辦事處開會鐘組長不在，他硬要拉到我陪他一起去的，這個事他沒有跟你說清楚嗎？”“他跟我說清楚了啊！你陪他去做得很好?！彪y得洪主任今天表揚了我，實在是叫我感到意外。洪主任繼續(xù)說，“我們作為一個工作隊員，就是應(yīng)該有這種肯于負責、靈活機動的作風和精神。年輕人就是要在各種場合上增長知識、受到鍛煉，你們成長起來了，我們也就可以把擔子交給你們了。”我簡直有點懷疑，洪主任今天早晨起床是不是吃錯了藥，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關(guān)心我愛護我起來了。不但不批評我，不找我的茬，還意外地表揚了我，這還真是破天荒的怪事一樁。但我心里很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他又有么不好的事情在后面等著我在的。說是開會，我看他一點準備都沒有，只是在和大家一起扯“野棉花”（閑話）。扯去扯來不一會，他果然對我發(fā)難了，嚴肅地說：“載陽呀，我最近聽到有人向我反映，你們在七隊，生活上搞特殊化?。俊?lt;/p>我忙辯道：“沒有啊，我們有什么特殊化可搞的！”洪主任嚴肅地說：“你還不承認，自從你到七隊去了以后，七隊里的家家戶戶每天都像過年過節(jié)一樣的大魚大肉弄十大碗菜你們吃，你還說沒有搞特殊化？”這個事我還真的沒有辦法解釋，他說的是事實，我到七隊的那天，正好人家苗永青的兒子當兵請客，我和老鐘搭豁邊吃了一個十碗。第二天說是吃派飯輪到他家，把酒席上的菜拿出來又招待了我們一天。第三天復(fù)轉(zhuǎn)來東苗永佩家里，誰知道永佩不想落差太大，也弄了十碗菜我們吃。后來家家相傳，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每餐都是吃的十碗菜，豐盛的很，老鐘跟他們反復(fù)地說，叫他們不要這樣，這是違反政策的?？墒侨思艺f：我們?nèi)犓奈迨畱簦銈円患页砸惶?，也得四五十天后才又來我們家吃一天。我們弄點好的你們吃，其實也并不是單純?yōu)槟銈儯覀円步枵泻裟銈兊挠深^，讓我們家里也吃點好的改善一下生活。反正老鐘說了很多次，依然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家家照做不誤。我們也沒有辦法，只好像貴客似的，天天如過年過節(jié)一樣吃了?，F(xiàn)在洪主任他批評我們這事，我只好虛心接受，說：“我們勸阻了他們很多次，可是他們不聽，我們沒有辦法了?！?lt;/p>洪主任認真地說：“組織上安排我們到農(nóng)村里來駐隊，到這里是幫助他們工作的，不是來這里享受的，來這里給貧下中農(nóng)增加負擔的。你們這樣做影響非常惡劣，上面知道了是要處分人的。”我也只好敷衍著說：“我們再去跟他們說，叫他們再不要像這樣搞了?！?lt;/p>洪主任說：“你如果說能起作用，不早就把這股歪風邪氣制止下來了嗎？”我說：“請洪主任指示，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洪主任說：“怎么辦？他們弄了你們不吃不就沒事了！”“不吃？”我聽了覺得有點好笑，說，“不吃飯我們白活到?。　?lt;/p>洪主任說：“我?guī)讜r說了叫你們不吃飯了？我是說人家弄的好菜你們可以不吃，只吃那些一般的菜不就行了嗎？”我說：“那一般的菜應(yīng)該是些么菜呢？”洪主任嚴肅地說：“你故意和我抬扛是不是？你們只吃素菜不吃葷菜不就是嗎？”我也故意和他唱反調(diào)，說：“要是他們沒有弄素菜呢？那我們還吃不吃？”克勤笑著說：“洪主任，我有一個建議，載陽他們天天吃好的，我呀天天吃的都是一些豬狗食，我也受不了了。干脆我們工作隊還是像剛開始來的時候那樣，我們一起六個人都集中在大隊部燒火，大隊只是安排一個炊事員來就行了。如果沒有炊事員，反正七隊工作隊有兩個人，載陽以前在招待所里也燒過火，把載陽抽來燒火，我們自己弄的自己吃，也不沾大隊和群眾的半點油水，這樣就沒有什么壞的影響了?！?lt;/p>我說：“我贊成，我愿意來為大家服務(wù)，買菜、燒火、洗碗、掃地都由我全包了?！?lt;/p>洪主任說：“你是來搞么事的？來燒火的嗎？我們是來駐隊的，是有任務(wù)在身的。我們不說閑話了，現(xiàn)在正式開會。”洪主任拿出他的筆記本來，開始了他的工作報告：“今天我們開會，主要是學習貫徹中央的六十條。大家知道，這六十條下發(fā)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為什么現(xiàn)在還要貫徹學習呢？上級黨委認為，隨著農(nóng)村里的形勢發(fā)展變化，現(xiàn)在不能像過去那樣大呼隆大兵團的作戰(zhàn)方式，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我們得要按勞付酬，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過去我們一味地強調(diào)集體主義，共同富裕，始終堅持的是不怕患寡只怕不勻。沒有想到這種方法會制造出不少的懶漢。對待這些人，光批評教育是沒有用的。過去我們有戰(zhàn)無不勝的偉大思想，現(xiàn)在老人家不在了，他的思想現(xiàn)在也不時興了，再像老和尚念經(jīng)的那是沒有什么作用的。那么我們?nèi)绾尾拍艹浞终{(diào)動廣大農(nóng)民群眾的生產(chǎn)積極性呢？我們就要學習貫徹六十條，落實按勞取酬的分配原則，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這里就要求我們把工作做細，在生產(chǎn)勞動過程中，各項勞動都有定額標準，生產(chǎn)隊里有專人負責檢查落實每一個人所完成任務(wù)的好壞，來給予他應(yīng)得的勞動報酬。因此勢必會出現(xiàn)勞動多的多得，勞動少的少得。這樣多得的人就會積極性高漲，干勁越來越大；少得的人就知道有緊迫感了，再不努力就不行了，就會認真賣力地去干活，爭取迎頭趕上。只有這樣，我們生產(chǎn)隊里就會出現(xiàn)爭先恐后你追我趕的生動局面，農(nóng)村里的形勢就會越來越好了。當前我們工作隊的主要任務(wù)就是要掀起一個學習貫徹上級文件精神的高潮，把六十條的精神貫徹落實到我們的生產(chǎn)勞動之中去。我們面前的任務(wù)十分艱巨而又繁重，既要把精神貫徹下去，又要幫助生產(chǎn)隊把具體的要求細化到我們的各項農(nóng)活之中。我們駐隊負責的各個小隊應(yīng)該要拿出切實可行的樣板出來，盡快在全大隊推廣開來。另外通?？阪?zhèn)黨委要求我們，抽出力量在其他一些沒有進駐工作隊的生產(chǎn)大隊，去宣傳貫徹上面的六十條精神。這是鎮(zhèn)黨委對我們潘壩大隊工作隊的信任，為了把這個工作搞好，我考慮了很久，決定抽調(diào)周載陽同志到我們鄰近的武垴村去進行宣講和落實六十條的精神。”“為什么是我去呀？我是七小隊的一個普通的工作隊員，我怎么可以獨擋一面到武垴大隊去管一個大隊呢？”我確實是不想去，天寒冷月，我一個人跑到武垴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去找誰開展工作？我說道，“要抽調(diào)人出去，至少應(yīng)該是可以代表我們工作隊的整體水平的，以我個人的能力，我覺得我無法勝任組織上交給我的這個艱巨的工作！"洪主任說：“你怎么可以這樣不相信自己呢？你是一個有能力、有作為、有前途的年輕人，組織上信任你，你應(yīng)該要勇挑重擔嘛！你今后還會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去做呢！”我說：“我們七隊里的工作本來就比較重，老鐘身體不好又回去治病休息去了，我還是負責把我們七隊的事情搞好吧！”“七隊里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老鐘元旦節(jié)過后就會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來，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吧！”洪主任馬上就堵住了我的退路。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陰天 《六十條》全稱是農(nóng)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簡稱《六十條》，洪主任交給我一本六十條文件的全本，既然是要我去宣傳，我得要熟悉一下文件精神呀，我把文件認真地讀了幾遍，下去宣講，精神不吃透，那總不能信口開河隨便瞎說啊。經(jīng)過了認真學習，領(lǐng)會到《六十條》主要是現(xiàn)階段人民公社的根本法，是帶有法律性的東西，是黨在農(nóng)村工作中基本政策。是從一大二公的大公社制度逐步改革為三級所有隊為基礎(chǔ)的小公社體制，遵照循序漸進穩(wěn)步的改革原則。從文件中可以看出，并不完全是洪主任跟我們講的那一些，作為綱領(lǐng)性的文件涵蓋面是很廣的。中央發(fā)的好多文件傳達到基層，有的沒有同群眾見面，有的執(zhí)行不認真，有的在執(zhí)行中打折扣，甚至完全走樣。在當時的干部隊伍中，內(nèi)部矛盾很多，有的還很尖銳。要我們下去宣傳，主要是糾正農(nóng)村工作中的一些錯誤搞法，穩(wěn)定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情緒，發(fā)展農(nóng)村經(jīng)濟起到穩(wěn)定推動的作用。要宣傳人民公社社員的義務(wù)：遵守國家的政策法令；遵守章程和內(nèi)務(wù)條例，執(zhí)行社、隊代表大會和社員大會的決議；按時完成自己應(yīng)當做的勞動日數(shù)，遵守勞動紀律；按時完成應(yīng)當交給集體的家積肥料；愛護國家的財產(chǎn)，愛護社內(nèi)的公共財產(chǎn)；鞏固全社和全隊的團結(jié)，同一切破壞集體利益的壞人壞事作斗爭等6條。潘壩大隊往東走過去就是武垴大隊，南面緊靠著東荊河大堤，沔（陽）監(jiān)（利）公路在武垴西頭開始往東北方向而去，他們的農(nóng)田就在這個夾角的內(nèi)外兩邊。我沒有自行車，洪主任他把他的自行車從仙桃?guī)砹?，那是他的寶騎，我想都不敢想向他借車子。吃了早飯以后，只好邁開雙腿向武垴大隊走去，從潘壩七隊出來上了沔監(jiān)公路，經(jīng)過八、九、十隊，過去不遠就是武垴大隊了，也只有五里多路，走的去也只有半個多小時。武垴大隊不大，一共只有五個小隊。支部書記武大勝住在三隊，來到了三隊，還想找人問路時看到前面有一個女子在往前走，我急忙趕了上去，問道：“請問這位女同志，知不知道武書記在哪里呀？”那個女人回頭看見我，眼睛很專注地看了我半天，有點走神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她很興奮地說：“你找武書記呀？你是哪里來的？”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長得十分漂亮，個子不高不矮，面容姣好，五官端正，口唇輪廓線很清晰，嘴唇紅紅的十分飽滿，很有點性感，鴨蛋形的臉蛋有點像日本著名演員山口百惠。她的雙眼皮下一雙丹鳳眼，眸子光閃閃的很吸引人。她穿著一件淺綠色的棉襖，藍色華達呢的褲子，腳上一雙青燈草絨的鞋子，給人第一印象十分嫵媚艷麗，真不敢相信，這武垴大隊里怎么還有這么漂亮的年輕女人？我說：“我是潘壩大隊的工作隊員，受鎮(zhèn)里委派來你們大隊宣傳上面精神的。武書記他是知道我會來的?！?lt;/p>這女人也毫不怯生，還伸出手來與我握了一下。她雖說是農(nóng)村的，但她的手很柔軟，卻很有力。她說：“武書記說了的，說你來了以后先到大隊部里暫時休息一下，他因為五隊里出了一點意外的事處理去了，處理完后馬上就回來。”我不禁好奇，這武書記的事她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我問道：“請問你尊姓大名呀？”她聽我說后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不得不說她笑起來的樣子更加嬌美動人，而且笑聲也是那么甜美清亮。她笑著說：“你這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讀書人，有點酸文假醋的。我們農(nóng)村里的人，問人姓名都是直接問：你叫么事啊！還什么尊姓大名？我叫蘇玉芬，是大隊里的婦聯(lián)主任，武書記怕你來了找不到人，吩咐我特地招呼你的。我正準備到大隊部去等你，不曉得半路上就碰到你了?！?lt;/p>我很隆重的伸出手和她又握了一下，說道：“蘇玉芬，這個名字好聽，人長得漂亮名字也好聽。我叫周載陽，來了給你們添麻煩了！”“依呦，你是我們的貴客，平時請都請不來的，還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我陪你去大隊部暫時休息一下再說吧。”我們兩人向大隊部里走去。她忽然說：“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面呀？我怎么覺得你像蠻面熟的?！?lt;/p>我說：“不會吧？我這是第一次來你們這里?！?lt;/p>“不對，我們以前肯定是見過面的，不然我怎么覺得和你不是一般的熟悉呢？”她這一說，我猛然間記起來了，五四年淹水逃荒到天門時，我有一對雙胞胎妹妹，一個叫蘭芬，一個叫蕙芬，兩個都不幸夭折丟在了天門。仔細一看發(fā)覺玉芬長的也有點像我嬸娘，我們有點兄妹相，她該不會是我的那妹妹轉(zhuǎn)胎脫生到這里來了吧？我一笑，說道：“似曾相識燕歸來，我們兩人前世肯定是親戚！”她很大膽地說：“絕對不可能是親戚這么簡單，說不定我們前世是夫妻，我見到你就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lt;/p>我說：“你我有兄妹相，說不定你是我的妹妹?！?lt;/p>這話一說，玉芬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她笑著說：“為什么是兄妹，不是夫妻呢？我們有夫妻相倒是真的。"這有明顯的挑逗意味。實話實說，我是一個立場很不堅定的人，很容易被漂亮女人俘虜?shù)?，只好不再做聲，跟著她朝大隊部而去?lt;/p>大隊部就在三隊，武垴只有五個隊，三隊正是中心地帶。他們這里沒有高臺壟基，房子一般比地面略高一兩尺。這里沒有搞平房化，各家各戶都是原生態(tài)的，并且房子都各有特色。從各家的建筑風格來看，還是很有文化底蘊的。凡是起瓦房的，屋檐下方都畫有兩尺寬的檐畫，畫的是些古代的故事，什么桃園三結(jié)義，三英戰(zhàn)呂布。七擒孟獲，六出祁山。更高級別的還有西廂記、紅樓夢，昭君出塞，人面桃花。這些畫很有功力，絕對不是那種隨便涂鴉之作，畫筆的線條流暢精細圓潤。我看了這些檐畫，對這武垴大隊簡直就是刮目相看了，在這鄉(xiāng)旮旯里還有這么大的文化張力，實在是叫人欽佩！來到了大隊部，這大隊部比起潘壩大隊來要好得多，紅瓦白墻一棟五間，里面也很干凈。照例中間一大間是會議室，同樣也是一個乒乓球臺做的會議桌，四周圍是連體的長條椅。玉芬把我引進了武書記單獨的辦公室里坐了下來。她很熟悉地拿起開水瓶給我倒水，說：“喝點熱水暖和一下吧。今年這天氣有點怪，這么早就冷起來了。我們大隊里不少勞力都到石垸大隊挖漁池去了，這兩天該有多冷??！”我問道：“你的愛人也上工地去了？”她說：“都去了上十天了，天寒地凍不曉得像哪在搞？”我說：“你應(yīng)該抽時間去給他送寒衣呀?！?lt;/p>她說：“做農(nóng)民真苦！好不容易盼到田里的活少了點，這上面又要安排我們?nèi)ジ闼こ獭Ｈ绻f挖溝修堤是為了整體利益，那也說得過去，像今年我們都去石垸大隊為他們挖漁塘，就一點道理都沒有了?！?lt;/p>我說：“總不會白用你們的工吧？上面應(yīng)該要給報酬??！”她說：“怎么不是白用我們的工？每年我們農(nóng)民都有義務(wù)水利工，今年不上水利就去幫他們挖漁池，還不是因為石垸大隊是縣里的先進典型啊。”我說：“這個也說不定有哪天全公社的人都來幫你們挖漁池呢？”她一笑，說：“想的倒美，我們這里沒有低洼田，都是種莊稼的良田，挖什么漁池呀？”我們兩個在大隊部等武書記半天了，可他還沒有來。我問道：“武書記今天忙么事去了，這半天了怎么還沒有來？”玉芬說：“五隊里發(fā)生了打架的事，他去處理去了?！?lt;/p>“打架？為什么打架？”我不明白，這農(nóng)村里的人總動不動就喜歡打架呀。玉芬說：“為挖塘泥的事，一個男勞力做事狠些，挖的快些，把隔壁一個人分的段面給挖了，那個人不依，兩個人吵起來，后來越吵越狠就打起來了。不曉得是么結(jié)果？武書記現(xiàn)在都不回來！"又是為做活完成定額的事引起的矛盾，在潘壩七隊也曾發(fā)生過類似的問題，有幾個人看到苗永旺完成的定額多了，比別人的多好多，工分要超過大多數(shù)人的一半都不止，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熱諷，挖苦譏笑，搞的永旺起了火，也就打起了架。都是做事的人，身上都有一把力氣，手里又有勞動工具，動起手來不知輕重厲害，一搞就把人搞傷了見了紅。 閑坐無聊，我問玉芬：“你娘屋里是哪里？”“我是蘇灘的，我和石頭是親戚結(jié)婚，前兩年就嫁過來了?！?lt;/p>“你們該不會是老表結(jié)親吧？”“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只是一般的沾點親而已。”“你們有小孩了嗎？”“我兒子兩歲多了?！?lt;/p>“看不出來，剛開始看到你，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姑娘伢呢。"聽我這么說，玉芬很高興，笑意嫣嫣地說：“真的嗎？我看到還像一個姑娘伢？”我說：“我這人老實，從來不會說假話?！?lt;/p>“你還老實吧？你們在外面搞工作的人怎么還會有老實人呢？”玉芬笑著說，“你在哪個單位工作呀？”我說：“我是縣革委會辦公室的。”“革委會辦公室??！”玉芬羨慕地說，“那是政府大機關(guān)??！你真行，調(diào)到這么厲害的單位去了！”我說：“有個么事行的，總不是拿那點呆工資啊?！?lt;/p>玉芬說：“縣革委會辦公室里的人都在縣長們身邊工作，隨時都有提拔起來當官的機會。哎，你今后要是當官了，還會不會認得我?。俊?lt;/p>我笑著說：“你看我像個當官的樣子嗎？”玉芬說：“你呀天生的就是一副官相，頭平額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看就像一個當官的?！?lt;/p>我笑著說：“借你的吉言，我今后要是當了官，我就請你的客?！?lt;/p>玉芬說：“你當官了還曉得記不記得我呀？”我說：“怎會不記得你呢？”玉芬笑著說：“這時暫說的好聽，到時候了只怕把我忘的九霄云外了?！?lt;/p>我說：“我未必就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呀？”玉芬忙接著說：“你是說我和你還是有情有義的人呀？”這句接有點曖昧成分了，我的心里有點突突地跳，心猿意馬起來，說實在話，哪個男人不會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呢？坐擁入懷，卿卿我我，相抱而眠，實在是艷福??！但這艷福不是一般人隨便可以享受的，那代價可太大了！我知道自己話說快了，有點曖昧不清，忙扯開說道：“這武書記怎么還不來呢？”玉芬得意地一笑，說：“和我在一起說話是不是覺得蠻無聊?。俊?lt;/p>我說：“怎么會呢？和你在一起說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lt;/p>玉芬說：“既然是愉快，就和我多說一會話又怕么事呢？”我說：“我有一個么事好怕的呀？就是時間長了怕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對你不好?！?lt;/p>玉芬說：“說我們的個么閑話呀，我們隨么事都沒有做，怕個么事呀？”我不敢接著往下說，就故意問：“我們要不要去五隊找一下武書記?。俊?lt;/p>玉芬說：“過了這長時間了，曉得他是不是還在那里呀？”正不知道怎么搞的時候，突然一個年輕兒子伢來了，對玉芬說：“玉芬姐，武書記把受傷的人送到通海口街上醫(yī)院里醫(yī)傷去了，叫我來告訴你，先把工作隊的人弄到你家里去吃飯，他把事情處理完了就到你們家去找你們。”我問道：“那人受傷的重不重？”那伢兒嘻笑著說：“反正開了瓢唄！”我擔心地問：“不要緊吧？”那伢兒說：“應(yīng)該不會有蠻大事吧！他還是走的去的?！?lt;/p>我們離開了大隊部，往玉芬家走去。她的家是二隊，在大隊部中間那條大道的西邊不遠。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看到了我們，很親熱地跟玉芬打招呼：“玉芬，在大隊部回來的，這個是哪個，是你哥哥呀？”玉芬高興地說：“呃，我的哥哥?！?lt;/p>“你幾時有這靈醒的一個哥哥呀？”“未必我不靈醒呀？”“你有么話說呢？我們通?？诘囊恢▎h?！?lt;/p>“我靈醒我哥哥當然也靈醒啦！”“可是以前總老沒有看見他來看你呀？”“我哥他在仙桃上班，今天特地來我們家做客的?！?lt;/p>兩人在一起說了幾句話就分開了，我笑著說：“你真的把我當哥?。磕悄憔褪俏业拿妹昧死??！?lt;/p>玉芬紅著臉說：“你不會嫌棄我吧？'”“說哪里話，能夠有你這么漂亮的妹妹我怎么還會嫌棄呃？高興都來不及呢?！?lt;/p>“真的嗎？說話要算數(shù)！”“算數(shù)算數(shù)，我就是怕你不算數(shù)?！?lt;/p>玉芬喜孜孜地說：“哥，認識你真好，我好喜歡你呀！”玉芬的家是一戶兩間瓦房，雖說是粉的白墻，可墻上并沒有檐畫。我問道：“你屋里怎么沒有檐畫呀？”她說：“當年他屋里為了接我過門，把原來的舊房子拆了又重建的這棟新房，因為我們當時結(jié)婚時事情多，來不及畫這檐畫了。等后來忙過身了，畫師因為忙又請不到了。等他們有空了，說我們的房子要再粉刷。家里不想淘這神了，就沒有再畫了。”走進屋里，一室一廳，房里是一間通房，是玉芬兩口子的寢室，里面布置得很有情調(diào)。前面辟為休息室，有沙發(fā)，還有當時難得一見的一臺18吋的鶯歌牌黑白電視機，在一個月亮形的圓門后面是玉芬她們的臥室。我說：“你的爹爹婆婆住在哪兒？”玉芬說：“后面有一個廚房，爹爹婆婆住在后頭，里面住人，外面燒火吃飯。”我笑著說：“你爹爹婆婆蠻心疼你們啊，你這房一般人家都是間成了兩間房，他們住在后頭。你們住在前頭也是很寬敞的?！?lt;/p>玉芬說：“我婆婆說，她夜晚經(jīng)?？人?，怕吵我們，就在后面睡去了?！?lt;/p>我說：“該不會是怕你們吵他們吧？”玉芬在我背后擂了一錘，不好意思地說：“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心眼子蠻多，盡想些壞事。”我忙解釋：“你想到哪兒去了？”玉芬臉越發(fā)的紅了，我發(fā)現(xiàn)玉芬害羞時的樣子確實是有點迷人，我有種想親她一下的沖動。但知道沖動是魔鬼，忙收斂起心思和她到后面廚房里去。往后走看見這堂屋里的后面居然還有一個客床，是敞開著的，連門都沒有一個，心想留一個這客房誰住??？門都沒有一個，一點隱私都沒有，家里的人在這前后走來走去，客人怎么好安寢呢？我們來到了廚房，玉芬的爹爹抱著孫子在玩，婆婆在燒火忙著鍋里的事，看見媳婦回來了，低著頭說：“玉芬回來了?！?lt;/p>玉芬的兒子看見媽媽回來了，忙從他爹爹身上溜下來，玉芬喊著：“麒麟，想媽媽了嗎？”彎下腰去把他抱在懷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她的兒子很漂亮，是一個甜寶寶。回頭對他婆婆說：“媽，我們大隊來了一位工作隊，武書記叫他在我們屋里吃飯?！?lt;/p>我忙跟二老打招呼，說：“叔叔嬸娘你們好！給你們添麻煩了！”她爹爹看了我一眼，問：“我們大隊怎么突然來了一個工作隊？”我說：“我是駐潘壩大隊里的工作隊員，鎮(zhèn)里安排我到武垴來搞宣講黨的政策的。武書記因為特殊情況沒有會到，臨時叫蘇主任引我來你們家吃飯，打攪你們了?！?lt;/p>婆婆說：“我們農(nóng)戶人家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千萬不要見怪??！”我說：“我是農(nóng)村里長大的，父母都是農(nóng)村人，您郎不要客氣了?！?lt;/p>婆婆說：“玉芬你騎車子到街上買點菜回來招呼客人，人家可是輕易不來我們家的，不能太輕慢人家了。”玉芬說：“人家是來工作的，又不是專門來我們家做客的，我們都能吃他又為什么不能吃?。俊?lt;/p>他爹爹朝兒媳婦盯了一眼，沒有說什么話。我明白老頭子這一眼的意思，人家剛來，怎么和人家這么隨便了，話說的像是一家人一樣的。我急忙岔開說道：“武書記臨時叫我來你們家吃飯，這時候了我能有口飯吃就非常感謝你們了?！?lt;/p> 周俊春，湖北仙桃人，詩人、書法家。近年來從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作品有《外事辦公室》又名《不解情緣》，46萬字已完稿成書。27萬字的《縣府往事》和42萬字的《人生冷暖》第一部已付梓成書?！度松渑返诙空诿榔性侔妗，F(xiàn)正在埋頭緊張創(chuàng)作多卷佚的《一抹煙霞》、《一幕煙云》、《一川煙雨》宏篇巨制，該小說反映了物資系統(tǒng)由盛而衰直至消亡的歷史過程。敬請廣大讀者諸友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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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人生冷暖》，（31）第二部 再版

周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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