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五五年,軍隊薪金制的改革如春雨般悄然滲透了朱永昌和王桂華的生活。從此,那曾因供給制而懸浮于柴米油鹽之上的婚姻,終于被煙火氣溫柔地浸透——錢幣代替了供給,日子驟然落到自己掌心,沉甸甸地有了分量。</p><p class="ql-block"> 朱永昌第一次領(lǐng)到工資,厚厚一沓錢便徑直塞入妻子手中,自此再不聞問銀錢之事。家庭的船舵,悄然交予王桂華掌持。</p><p class="ql-block"> 面對這嶄新的生活自主權(quán),王桂華心中早有籌謀。她首先將目光投向丈夫朱永昌那飽受戰(zhàn)爭摧殘的胃。長期藥石無功,她決意以南方溫養(yǎng)之食替代機關(guān)小灶粗獷的山東風味。她敏銳覺察到,當丈夫捧起大米飯時,那緊鎖的眉頭便會微微舒展,胃似乎也順從了幾分。于是,一碗溫軟的大米粥,竟成了王桂華此后半生晨昏不輟的功課。</p> <p class="ql-block"> 困難年代,山東大地上稻米珍稀如金。王桂華硬是從自家口糧中一粒粒省出,又輾轉(zhuǎn)托人四處淘換。她那只米袋,如一座小小糧倉,永遠為丈夫預留一份溫熱的希望——縱使粗糲的歲月刮得人臉頰生疼,她總能捧出細白的慰藉。不知是粥的溫潤真有奇效,抑或是妻子日復一日的暖意終融化了胃里冰冷的舊傷,朱永昌的胃病竟奇跡般沉沉睡去,數(shù)十年未再驚擾。</p><p class="ql-block"> 生活稍有余裕,王桂華心中另一樁心愿便浮上水面。她深知丈夫朱永昌是個深埋孝心的兒子,常于燈下無言,念及遠在皖地鄉(xiāng)間的寡母。這份牽掛,亦是她心底對自家母親同樣深重的回響。當月薪初領(lǐng),夫妻倆便鄭重約定:今后每月?lián)艹鏊氖?,各自寄奉二十元給兩位母親——在那時,這已是支撐一人安穩(wěn)度日的脊梁。從此,工資到手的首件事,便是兩張薄薄匯款單載著沉沉心意飛向故鄉(xiāng),如月升月落般恒久不息,直至為兩位母親的人生暮年鋪上溫厚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世人常探討何為家庭生活之最優(yōu)模式,其答案何嘗不在朱永昌與王桂華那無聲的相守之中?對朱永昌而言,世間最大的幸運,是有人值得你傾盡所能去守護,有人因你的守護而眉頭舒展。于王桂華,最大的快樂則是將關(guān)切化為每日灶臺上的一縷米香、匯款單上的一行地址——這關(guān)切積久成習,終成為生命本能般的流淌。</p><p class="ql-block"> 薪金制將生活的擔子重重卸于個人肩頭,卻也因此顯影了愛的真實重量。王桂華米袋中永不枯竭的米粒,朱永昌工資袋里永不缺席的四十元,皆是這重量的樸素刻度。原來持家最深處的奧秘,無非是心甘情愿的承擔與心照不宣的托付——這兩股柔韌的絲線,最終在歲月穿梭機上織就了足以抵御風雨的布帛。它比任何制度更恒久,比所有宣言更堅實,是生命在煙火人間所能抵達的最深沉的善與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