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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的向日葵

左合高

<p class="ql-block">　　七月初的一個(gè)清晨，我踩著露水往中方縣城黑土坡趕。先夜下過一場(chǎng)小雨，山路軟得像蒸糕，鞋底吱呀吱呀地響。我背著相機(jī)，心里揣著一點(diǎn)小小的儀式——想在太陽跳出地平線的那一刻，拍下今年第一株開花的向日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坡頂?shù)娘L(fēng)帶著夜涼，我縮著脖子蹲在田埂上。黑土坡的向日葵不高，稈子卻粗，像一群踮著腳的孩子。最中間那株長(zhǎng)得最好，花盤已經(jīng)鼓鼓囊囊，外層花瓣還緊抿著，像害羞的拳頭。我把相機(jī)架好，鏡頭對(duì)準(zhǔn)它，心里卻突然生出一點(diǎn)近鄉(xiāng)情怯——萬一它今天不開呢？</p> <p class="ql-block">　　快6點(diǎn)了，東邊的云層已乏紅，東方不知被誰撕開了一道金線，光像滾燙的蜜，慢慢流淌下來。我聽見身后草叢里蟋蟀的合唱突然停了，緊接著，一陣極輕的“咔噠”聲從花盤里傳出——第一片花瓣松動(dòng)。我屏住呼吸，看見它像被陽光牽住線的木偶，一點(diǎn)點(diǎn)仰起臉。第二片、第三片……不到五分鐘，整朵花“啪”地一下徹底打開，圓盤邊緣泛起毛茸茸的金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一刻，蜜蜂先到了。三只、五只，像收到暗號(hào)的快遞員，一頭扎進(jìn)花盤深處。隨后是蝴蝶，兩只白的，一只帶黑邊的，繞著花盤跳八字舞。最高處，一只紅蜻蜓懸停不動(dòng)，透明的翅膀被陽光照成碎鉆。我按下快門，忽然覺得這些小家伙和我一樣，都是趕來赴約的客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湊近花盤，聞到一股暖烘烘的香味，像炒熟的瓜子混著太陽曬過的棉被?；ūP背面還沾著夜雨的潮氣，可正面已經(jīng)滾燙。我想起外公的話：“向日葵最聰明，它把涼的留給黑夜，把熱的送給白天?！蔽疑焓窒朊?，又怕驚擾蜜蜂，只好縮回口袋，攥緊一張寫給愛人的明信片——上面畫著一株歪斜的向日葵，旁邊是我歪歪扭扭的字：“它把臉轉(zhuǎn)向太陽，我把想念寄給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太陽完全跳出來的瞬間，整片山坡突然活了。風(fēng)掠過，六十多株向日葵齊刷刷點(diǎn)頭，發(fā)出“沙沙”的笑聲。我跟著它們一起抬頭，陽光像一盆溫水兜頭澆下，把昨晚殘留的焦慮沖得干干凈凈。我按下最后一張快門，照片里，花盤上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而遠(yuǎn)處的我，只剩一個(gè)背著相機(jī)的剪影，正把背影留給尚未褪盡的夜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下山時(shí)，我特意繞到那株花前，輕輕說了聲“謝謝”。它沒回答，只是微微低了下頭——花盤太重了，籽粒已經(jīng)撐得鼓鼓的，像低頭行禮的少女。我把明信片塞進(jìn)花稈旁的土縫里，想象小姨收到種子后，也會(huì)在某一個(gè)清晨，看見同樣的金色炸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走到山腳，我回頭望。黑土坡上，向日葵們站成一排，面朝東方，像一群沉默的哨兵。我知道，它們明天還會(huì)這樣等，后天也是。而我也會(huì)像它們一樣——把背影留給黑暗，把笑臉留給每一個(gè)正在升起的太陽?！　?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