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心的微光無塵心語 <p class="ql-block">夜深了。燭火在瓷杯中搖曳，將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忽而拉長，忽而縮短。老僧的袈裟斜披在右肩，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他望著窗外那輪缺月，手指輕輕摩挲著念珠。</p><p class="ql-block">“師父，"一個年輕的沙彌推門而入，懷里抱著一卷泛黃的經(jīng)書，"弟子常聽您說起菩提心，可究竟何為菩提心？"</p><p class="ql-block">老僧沒有立即回答。他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小口。茶湯在舌尖泛起微苦，繼而回甘。</p><p class="ql-block">“記得去年中秋，后山的溪水暴漲，沖毀了小橋。"老僧忽然說道，"那時你背著柴火過河，險些滑倒。"</p><p class="ql-block">沙彌愕然，隨即想起那日情景：湍急的水流漫過青石板，他腳下一滑，柴火散落水中。是師父及時拉住他的衣袖，才免于跌倒。</p><p class="ql-block">“”你當時可曾想過什么？"老僧繼續(xù)問。</p><p class="ql-block">沙彌皺眉思索："只想著柴火不能濕，要趕緊過去。"</p><p class="ql-block">“那么現(xiàn)在呢？"老僧的目光穿過沙彌，望向更遠的地方，"當你想起那日情景，心里的念頭是什么？"</p><p class="ql-block">沙彌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經(jīng)書邊緣摩挲："弟子...弟子只記得師父的衣袖被扯破了。"</p><p class="ql-block">老僧笑了，皺紋在燭光中舒展："菩提心便是如此。它不在別處，就在你記得師父衣袖破了的那個當下。"</p><p class="ql-block">沙彌怔住。屋外忽然刮起一陣風，燭火劇烈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揉成一團混沌。</p><p class="ql-block">"世人總以為菩提心是某種可以捕捉的東西，"老僧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就像試圖抓住溪水中的月亮——越是用力，越是抓不住。"</p><p class="ql-block">沙彌看著自己的手，突然發(fā)現(xiàn)掌心不知何時已沁出汗來。他想起師父常說的一句話：菩提心不是要獲得的，而是要認出的。</p><p class="ql-block">“妄念來了怎么辦？"沙彌又問。</p><p class="ql-block">老僧放下茶盞，瓷杯與木案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你可見過溪水中的漩渦？"</p><p class="ql-block">沙彌點頭。</p><p class="ql-block">“妄念便是那漩渦，而菩提心是溪水本身。漩渦起時，溪水從未停止流動；漩渦滅時，溪水依然在那里。"老僧的手指在桌面上劃了一個圈，"我們總想填平漩渦，卻不知正是自己的執(zhí)拗，才讓漩渦存在。"</p><p class="ql-block">沙彌想起自己每日打坐時，總是刻意壓制各種雜念。越是壓制，那些念頭越是頑固地浮現(xiàn)，如同被按進水中的浮球，稍一松手便彈得更高。佛陀說'善護念'，護的不是念，而是覺。"老僧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念如浮云，覺如晴空。云來云往，天空何曾改變？"</p><p class="ql-block">沙彌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看見星空，那種浩瀚無垠的震撼。而今夜，他分明在師父的話語中，再次感受到了那種震撼——不是來自外界的壯美，而是內在的覺醒。師父，弟子有個請求。"沙彌的聲音有些顫抖。</p><p class="ql-block">老僧示意他繼續(xù)說。</p><p class="ql-block">"弟子想在后山的小溪邊建一座亭子。"</p><p class="ql-block">老僧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為何？"</p><p class="ql-block">“溪水漲落，小橋時常被沖毀。建亭子...建亭子不是為了通行，而是為了讓行人有個歇腳的地方。"沙彌頓了頓，"就像...就像菩提心。"</p><p class="ql-block">老僧的茶盞停在半空。燭光在他眼中跳躍，如同溪水中的粼粼波光。</p><p class="ql-block">“可亭子終究會被洪水沖走。"老僧緩緩說道。</p><p class="ql-block">沙彌望著師父："那又怎樣？水來亭在，水去亭空。重要的是當下這一刻，有人在這里歇腳時，能看見水中月亮。"</p> <p class="ql-block">一陣沉默。風吹過窗欞，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老僧忽然起身，從柜中取出一方硯臺，放在沙彌面前。</p><p class="ql-block">"研墨吧。"他說。</p><p class="ql-block">沙彌看著那方布滿歲月痕跡的硯臺，忽然明白：菩提心不在亭子，不在溪水，不在月亮，也不在墨色中。它只是如此這般地存在著，如同這深夜的燭光，不需要任何人承認，卻照亮了整個房間。</p><p class="ql-block">硯臺中的墨塊漸漸化開，如同歲月在石頭上留下的痕跡。沙彌的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沒有落下。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寫出來，就失去了本來的樣子。</p><p class="ql-block">老僧站在窗前，望著那輪缺月。月光穿過云層，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沙彌看見師父的袈裟在風中輕輕擺動，如同溪水中的一葉小舟，隨波逐流，卻始終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p><p class="ql-block">"師父，"沙彌輕聲問，"菩提心會消失嗎？"</p><p class="ql-block">老僧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地傳來："當你說出'菩提心'這三個字時，它已經(jīng)消失了。"</p><p class="ql-block">沙彌手中的毛筆輕輕一顫，一滴墨落在紙上，迅速洇開，如同一個無聲的問號。</p><p class="ql-block">屋外的溪水聲忽然變得格外清晰，嘩嘩地流著，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沙彌想起師父常說：世間萬法，如水恒流。我們站在岸邊，以為水在流動，其實是岸在后退。</p><p class="ql-block">毛筆終于落下，在紙上劃出一道墨痕。沙彌沒有寫下任何文字，只是讓墨跡自由地延伸，如同那條永不停止的溪流。</p><p class="ql-block">老僧轉過身來，目光落在那張空白的紙上："你看，菩提心就在這里。"</p><p class="ql-block">沙彌順著師父的目光看去，只見墨痕在紙上緩緩擴散，漸漸與周圍的空白融為一體。他忽然明白：菩提心不是要寫出來的東西，而是讓筆墨自然流淌的那個當下。</p><p class="ql-block">夜更深了。燭火即將燃盡，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沙彌看著師父的身影在墻上投下的影子，那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同溪水中的倒影，隨著水波蕩漾而變形。</p><p class="ql-block">"師父，"沙彌輕聲說，"弟子明白了。"</p><p class="ql-block">老僧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月光穿過云層，照亮了整個房間。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沙彌寫在紙上的那道墨痕："明白什么？"</p><p class="ql-block">沙彌望著那道已經(jīng)干涸的墨跡，忽然語塞。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說出來，就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就像溪水中的月亮，一旦用手去撈，就會破碎成無數(shù)光點。</p><p class="ql-block">"弟子明白了...明白了。"沙彌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p><p class="ql-block">老僧點點頭，拿起桌上的茶盞，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涼透。他走到窗前，將涼茶緩緩倒入窗外的泥土中。茶水的余溫在夜色中升起一縷白霧，轉瞬即逝。</p> <p class="ql-block">"記住，"老僧的聲音在風中飄散，"菩提心不在追求中，而在遺忘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彌怔怔地看著那縷消散的白霧，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這悲傷不是因為失去，而是因為終于看清：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其實從未離開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屋外的溪水聲依舊潺潺，月光穿過云層，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沙彌看見自己的影子與師父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如同一幅古老的水墨畫，在歲月的宣紙上漸漸暈染開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硯臺里的墨已經(jīng)干涸，毛筆斜靠在筆架上。沙彌輕輕合上經(jīng)書，聽見封面上傳來細微的脆響——那是時間在紙張上留下的痕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僧走回床邊，斜倚在經(jīng)卷堆成的枕頭上。他的袈裟滑落，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沙彌看見師父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溪水上的漣漪，起落無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師父，您不睡嗎？"沙彌問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僧的眼睛微微睜開，目光掃過沙彌的臉，又轉向窗外："睡與不睡，有何區(qū)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彌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他忽然想起師父常說的那句話：醒著做夢，夢中亦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沙彌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幾乎要觸及師父的床沿。他輕輕后退一步，影子便縮短了些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弟子去睡了。"沙彌輕聲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僧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頭。沙彌關了房門，聽見木栓輕輕滑入槽中的聲音。他站在門外，忽然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如同溪水繞過小橋，既不滯留，也不急流，只是自然地向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風拂過，帶來遠處寺廟的鐘聲。沙彌抬頭望向夜空，看見那輪缺月周圍，有幾顆星星在云層間若隱若現(xiàn)。他想起了師父的話：菩提心如月，妄念如云。云來月隱，云去月現(xiàn)，而月光從未離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彌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師父要他在溪邊建亭子。不是為了通行，不是為了觀景，而是為了讓人在歇腳時，能看見水中月亮——那個永遠在那里，卻永遠無法真正擁有的月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轉身走向自己的禪房，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月光跟著他，在地上投下一道銀色的軌跡。沙彌看見自己的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同溪水中的倒影，隨著步伐的節(jié)奏而變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禪房里的油燈已經(jīng)點燃，發(fā)出溫暖的光。沙彌坐在蒲團上，閉上眼睛。他想起白天研墨時，墨塊在硯臺中慢慢化開的樣子——堅硬的外表漸漸消融，露出里面漆黑的本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是降伏其心..."沙彌輕聲念誦經(jīng)文，突然感到一陣戰(zhàn)栗。這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深刻的領悟——就像墨塊在硯臺中終于完全化開，成為可用之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溪水聲依舊潺潺。沙彌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水面會漂浮一層薄霧，將水中的月亮遮得若隱若現(xiàn)。但那又怎樣？月亮從未離開，它只是暫時躲進了云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彌緩緩躺下，將經(jīng)書抱在胸前。他感到紙張的粗糙觸感透過布料傳遞到肌膚上，如同歲月在心上留下的印記。油燈的光線在墻壁上投下他蜷縮的身影，如同一顆等待萌芽的種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沉入夢鄉(xiāng)的前一刻，沙彌忽然想起師父說的最后一句話：菩提心不在追求中，而在遺忘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笑了。在夢中，他看見自己站在溪邊新建的亭子里，手中握著一支毛筆。溪水中的月亮隨著波紋蕩漾，而他的筆尖正蘸著月光，在虛空中寫下無人能見的文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風穿過亭子，將沙彌的影子投在溪水中。那個影子時而完整，時而破碎，如同水中的月亮，永遠無法真正擁有，卻永遠在那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快亮時，一場細雨悄然降臨。雨滴落在溪水上，泛起無數(shù)細小的漣漪。沙彌在夢中看見那些漣漪漸漸擴大，最終融入了溪水的整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溪水依舊向前，帶著月光，帶著雨滴，帶著沙彌的影子，流向遠方。在那里，有一座新的亭子正在等待，等待下一個迷途的行人，在歇腳時看見水中月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