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王飛鴻</p><p class="ql-block"> 筆名：知心夜叔</p><p class="ql-block">晚飯的瓷碗剛擺上桌，父親就從樟木箱里翻出了那枚銅帽徽。磨得發(fā)亮的五角星在燈下泛著暖光，他用指腹一遍遍摩挲邊角，像觸摸一塊溫潤的玉。窗外蟬鳴正稠，他忽然抬頭："這聲兒，像極了營房后那棵老槐樹，一到八一，蟬鳴混著軍號，熱鬧得能掀了天。"</p><p class="ql-block">"爸又想部隊的事了？"我給青瓷酒杯添滿酒，他抿了一口，眼底立刻漫起層霧。</p><p class="ql-block">"剛到連隊那年，老首長是山東人，嗓門比軍號還沖。"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劃著無形的直線，"總說'練兵先練心'——被子得疊成豆腐塊，棱要直得能裁紙；隊列要踩著晨光走，腳步聲得齊得像敲鼓；就連擦槍，槍管里的反光都得勻勻的，像咱頭頂?shù)男切恰?quot;</p><p class="ql-block">這故事聽了幾十遍，可從父親嘴里說出來，總帶著新出爐的溫度。"那會兒背地里叫他'黑面神'，"他笑起來，眼角皺紋擠成溝壑，"直到拉練時我腳磨了血泡，夜里疼得直抽氣。他舉著馬燈來巡鋪，粗糲的手掌碰著我的腳，輕得像怕碰碎琉璃。'小子，現(xiàn)在把骨頭練硬了，將來啥坎兒過不去？'后來才明白，那些規(guī)矩哪是管著咱，是給往后的日子，砌了道擋風雨的墻。"</p><p class="ql-block">筷子夾著的青菜懸在半空，他忽然頓住。"抗洪那年，我跟你王叔在堤壩上釘了七天七夜。"王叔是父親的老戰(zhàn)友，去年冬天走的，"最后兩天就剩半塊壓縮餅干，他掰了大半給我，說'你年輕，扛得住'。可他顴骨凸得能硌著人，眼窩陷得能盛住露水。后來他開小飯館，總在靠窗的桌角擺副空碗筷，說給我留的'永久免單席'......"</p><p class="ql-block">酒液在杯底晃出細碎的光，父親抬手抹了把臉，像是擦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其實部隊教咱的，不只是踢正步、打靶。"他望著窗外的晚霞，聲音輕得像嘆息，"是把'工事'修在心里——后來我下崗那陣，整夜瞪著天花板，就想起訓練場摸爬滾打的疼。當年能扛著炸藥包往前沖，這點坎兒算啥？"</p><p class="ql-block">他忽然"嚯"地站起身，脊背雖有些佝僂，卻猛地挺得筆直，右手"唰"地舉到耳邊——標準的立正姿勢。"你看，聽見國歌就想抬手，看見國旗就想站直，這毛病這輩子改不了了。"他拍著胸脯笑，軍裝口袋磨出的毛邊顫了顫，"軍營給的禮物，是讓咱既能守著家這方小院子，也能在心里當個永不退崗的兵。"</p><p class="ql-block">暮色漫進窗欞時，父親把帽徽放進鐵皮盒，鎖扣"咔嗒"一聲輕響。"今天八一，記著給你王嬸打個電話，"他扣上盒蓋，"跟她說，當年那半塊餅干的情分，咱刻在心里呢。"</p><p class="ql-block">我望著他轉身的背影，忽然懂了：有些歲月會老，有些故事卻長新，就像父親藏在軍號里的青春，永遠在時光里，站成最挺拔的模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