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昨兒伊始，便心緒不寧，心里盤算著要去看看水庫上老房子里的老娘，大腦卻像填滿了漿糊一般粘稠——只一眼，廚房的滿室污糟就令人心境低劣，呆立原地半晌，最終還是決定系上圍裙擼起袖子開干；接著視線又磁石一般牢牢的釘在地板上星星點點的細碎垃圾里了，伴隨喉嚨里隱約溢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她拾了拖把弓腰窸窸窣窣滿地拖將起來；順手洗撿衣物，中途還被珠兒一副漫不經(jīng)心不省事兒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怠惰慵懶刺激到近乎抓狂……眨眼之間，晨光飛逝，晌午遁走，傍晚驟至。晚餐畢，耐著性子一一刷洗完畢，她卯著勁兒提擰著兩袋垃圾蹣跚下樓，屋外，已然天光漸暗。不遠處，安平山頂?shù)蔫F塔燈火輝煌，耀眼的光線破空而出，將那片山野襯托得愈發(fā)影影綽綽神秘莫測……想起自己一早的盤算，知道今兒算是廢了！</span> <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以手撫胸輕叩，一抹懊喪沉抑，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今兒早起，刻意到先生跟前提及此事 ，要求今兒趕早一起過老屋探望老母。許是察覺到了她話語里的鄭重意味，他不再虛頭巴腦應(yīng)付，而是認真的應(yīng)承下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心里稍安，遂于午飯之后撿拾出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兒星期天，正逢六枝老街趕集，去往老屋的道路剛好從集市中心橫穿而過。此時，正午的陽光熱辣辣的籠罩在集市上空，道路兩旁擠滿了擺放得齊齊整整的各式攤點：竹簍木椅，掃帚撮箕，衣服鞋子，瓜果菜蔬，花生瓜子，油鹽醬醋等一應(yīng)生活物資琳瑯滿目、應(yīng)有盡有。打小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街趕集場景，再一次全面激發(fā)了她的所有感官高效運行。隨車一路行，一路流連，她瞪直了雙眼，欲將一切盡收眼底。帕金森讓久遠的記憶日漸蒼白，而今，徜徉在一切舊有生活的痕跡里，許多年少不輕狂的模糊而雜亂的記憶碎片開始在頭腦的一片混沌之中逐漸交匯，意欲連接成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終究是斷簡殘篇，殘缺處隱現(xiàn)一派被蛀嚙一空的森然與死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帕金森的威力頻現(xiàn)，記憶的鏈條散碎，錯落，再沒法相連；回憶的畫面無助而落寞，各自在腦海里翻轉(zhuǎn)，終歸幻化成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車子載著她二人，轉(zhuǎn)眼就來到集市的邊緣地帶，道路的右上方筑有一方水庫，水庫里的水沿著路邊閘道轟隆隆傾瀉而下，又沿著路基下的通道急急向前奔涌，巨大的轟鳴聲把她紛亂的思緒從集市周遭冗雜渾濁的時空里硬生生拽了回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將車開進老屋對過的小徑，靠右停穩(wěn)后，拎著隨手買的一袋水果，兩人穿過馬路來到老屋正前方門廊下。鐵門半開著，伸手一推，尖銳的吱呀聲驟響，擊碎了院落的寧靜。正午的陽光籠罩著的小院里，灶臺，柴堆，簡陋的洗碗池，二哥多年以前靠墻搭建的簡易小廚房與及大門前的三級石階（鋪了暗紅色地磚）依舊靜默——呵呵，人世紛擾，往事如煙，爾等在歲月的長河里逡巡，唯有三緘其口，作如是觀。院落中間豎直拉了一根晾衣繩，兩塊洗得褪了色的舊毛巾隨風(fēng)晃蕩幾下又歸于平靜，似是突然了悟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房屋右邊廂房門半開著，二人踏上石階直接走了進去，二哥聞聲翻身起來，神情困頓，一瞧就知道昨夜的陪伴必定頗為吃力——照料老人不容易??！且是一個信鬼信神無丁點文化素養(yǎng)的老太。心下歉疚。開口卻問的母親，二哥伸手向后一指，道：“床上，睡起的。”她朝二哥歉然一笑，隨即折身緊走幾步抬手掀開兩屋中間權(quán)作隔斷的布簾，一眼便看見母親正仰躺在<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屋靠墻放置的那張舊木床上，</span>眼見她走近，臉上原有的僵滯一點點消散，逐漸變得柔和生動起來。<span style="font-size:18px;">身體亦微微晃動，似欲欠身起來，她急忙踏一步近前說：“干嘛呢？”這才看清母親鼻子里懸著兩根細細的白色塑料管，循著管子往上看：“哦，在吸氧?。课晌?，慢慢的，不著急啊。”母親略略安穩(wěn)下來，只是兩眼定定的看向她，嘴里發(fā)出模糊的咕噥語聲。許是多日未見，想念寶貝女兒！遂溫言細語，囑其安心吸氧。她卻把鼻子里的塑料管線輕輕挪開，再慢吞吞折身準備爬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見狀急忙起身靠向近前，伸出雙手勉力托著母親臂膀，促其借力。光影里的母親，頭發(fā)斑白，兩眼無神，臉色蒼白，唇齒干澀，話語的氣息微弱，又低又薄，衣褲都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相較兩個月前，整整瘦了一大圈，看著極其羸弱。捂住那樣枯瘦的臂膀，腦際倏然掠過母親當年豐腴強健的身形——那時的母親，多么健碩有力。她從來沒認真想過，母親竟會變得這樣的羸弱無助，甚至，比此刻身患帕金森的她還要羸弱。她心頭寒意驟起，心肌緊縮，渾身一陣一陣止不住的戰(zhàn)栗。為了不至于倒下去，她咬緊牙關(guān)急急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當老母親顫顫巍巍立于床側(cè)都坐定，她佝下腰把母親的布鞋歸位并攏幫她笈上，娘兒倆慢悠悠踱到堂屋里伴隨二哥他們一起坐定，就著她們隨身帶來的水晶葡萄和煮花生，邊吃邊聊。二哥隨手拘了兩顆花生給老母親，孰知不一會兒就瞧著老人咳嗽不止，二哥見狀，急急起身弄了一杯水來，給老人慢慢喂了一口下去才把那咳嗽慢慢止住。見此情狀，又把她驚了一場，不敢再勸老母吃東西。四個人便挨坐著隨意的聊，老陳和二哥頗能聊到一起。倆人天馬行空聊了一會兒，二哥接了個電話起身接了個電話之后就出門了，說是女兒女婿從遵義過來了，去接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二哥離開之后，天光漸暗，竟是要下雨的節(jié)奏。母親和她對坐，嘰里咕嚕說了一通，感覺那聲息還是弱，只能依稀辯聽，有的詞句要靠上下連貫來猜才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坐著坐著，她突然看老人緩緩站了起來，單手柱了拐杖就去翻冰箱，端出一個電飯鍋內(nèi)膽來，里面盛有一點剩米飯?！?，原來是要煮飯了！她見狀笑著上前接下缽子 ，解釋說在家里吃好了才過來的。不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又歇了一會兒，無話，她察覺老母還是弱，看著心慌得緊，便催老人去呼吸機上再待一會兒 。老人遲疑片刻，最后還是依言前去躺著，讓呼吸機重啟運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須臾，天色疏忽暗了下來，不一會兒，就有雨滴散落。我正頭腦犯暈，方才倒在二哥睡過的那張床上瞇呢！迷糊間，忽然聽到嘩嘩的水聲，睜眼細看，剛好看瞅到房門外院子底下洗碗池旁立著一個人——咦，那不是母親嗎？干嘛呢這是？她突一下就跳了起來，胡亂套上鞋子就朝著水池走下去。才步出房門，已感覺大顆大顆的雨滴只往身上落下。她急了，幾大步來到母親近前，只見那孱弱的老人，一手柱棍，一手扶著先前從冰箱里端出來的那個飯鍋涮著。而此刻天上的雨正毫不遲疑大滴大滴的打在兩人身上。她急了，上前一把捏緊鍋口邊沿，一邊拉著老人手臂欲往后牽。令人吃驚的是，老母親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子勁兒，她居然撥不動她。那個飯鍋穩(wěn)穩(wěn)的在老人手里攥著……她一時情急，大聲嚷嚷起來，又使勁兒奪，她急紅了眼，嗓音嘶啞，就擔心老母親被雨淋濕感冒發(fā)燒怎么辦？雙方爭持之中她隱隱聽到老母親反復(fù)嘟囔的一句話—：“兒，我要做飯給你吃……”待到終于逼迫老母親把飯鍋放下，回轉(zhuǎn)屋里，她的耳際，反反復(fù)復(fù)就縈繞著那句話：“兒，我要做飯給你吃……”她看著羸弱得不復(fù)原形的母親，再也止不住淚如雨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兒，我要給你做飯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知道，母親的這句話會一直陪伴著她，直到生命的盡頭。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