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收音機

蔣繼雄

窗外，雨下得很大，風(fēng)也很猛，能把樹枝刮斷，一個勁兒地拍打著窗戶。我窩在沙發(fā)里，百無聊賴地滑動手機屏幕，一個老物件攝影專題猛地闖入眼簾。一張泛黃的照片，一下就揪住了我的目光：一臺古樸的木質(zhì)收音機穩(wěn)穩(wěn)立在掉漆的八仙桌上，陽光穿過蒙塵的窗欞，在它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旁邊，一本卷邊的日歷。剎那間，往昔的記憶裹挾著一股暖流，將我淹沒，思緒一下飄回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 那時候，農(nóng)村生活處處散發(fā)著濃濃的煙火氣。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推行后，村里一下有了新活力。家家戶戶都干勁十足，在田間地頭播種希望。手表、自行車、縫紉機這“三大件”，是大家夢寐以求的物件，承載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收音機的出現(xiàn)，給鄉(xiāng)村生活添了不少樂子。那時候，鄰里情分濃。一家殺豬，全村分肉；一家蓋房，全村出工。那份質(zhì)樸，在村子里淌來淌去。 夏日傍晚，暑氣還沒散。村里大樟樹枝繁葉茂，樹下早聚滿了人。爸爸是評書迷，鐵桿的。每天早早揣著收音機，搬著他那把磨得發(fā)亮的小板凳，去占地方。記得那天，《白眉大俠》快播了。爸爸神情莊重，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打開收音機，慢慢轉(zhuǎn)旋鈕。沒成想，單田芳那雄渾的聲音沒等來，只有“滋滋”的刺耳聲。爸爸眉頭擰成疙瘩，額上皺紋一道道的。反復(fù)調(diào)，信號還是時斷時續(xù)。一旁，小虎急得直跺腳，小孩子家，臉漲得通紅，嘴里嘟囔：“怎么回事呀？聽不到評書啦！”李大爺背著手，不停地踱來踱去。爸爸擺弄收音機有些年頭，估摸著是天線接觸不良。趕忙跑回屋，翻出螺絲刀，又匆匆往回趕。半蹲著，輕輕拆開后蓋，瞇著眼，仔細調(diào)天線位置，又輕輕拍了拍機身?！暗豆鈩τ?，風(fēng)起云涌，上回說到……”單田芳獨特的嗓音終于響了。大家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松了，全浸到那跌宕的武俠世界里。李大爺聽得出神，蒲扇停在半空，蚊子咬了都沒察覺。王嬸跟著情節(jié)走，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還時不時跟身旁識字的二伯，低聲聊書里的事兒。 時光過得真快。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的消息傳來，整個村子都沸騰了。村委會特意購置新的大喇叭，和收音機同步播放賽事。那段時間，田間干活休息時，村民們聊的都是奧運賽事?！奥犝f這回咱們中國派了不少厲害的選手！”“是啊，說不定能拿好多金牌呢！”女排決賽那天，大家早早放下手里的農(nóng)活，聚在大樟樹下。有的端著飯碗，有的拿著蒲扇。收音機里，宋世雄老師激情澎湃的解說傳出來：“現(xiàn)在中國隊發(fā)球，郎平目光專注，一個漂亮的砍式發(fā)球！美國隊一傳不到位，中國隊抓住機會，打交叉進攻，漂亮！球進了！”村民們激動得反應(yīng)各異。張大叔興奮得把帽子往空中一拋，扯著嗓子喊：“好球！咱們女排姑娘就是厲害！”向來沉穩(wěn)的趙叔也忍不住握緊拳頭，重重點頭。聽到郎平忍著傷痛，奮力扣球時，不少人眼眶紅了。李奶奶抹著眼淚說：“這姑娘太不容易了！”最后，中國隊奪冠的消息傳來。歡呼聲、掌聲、笑聲響成一片，傳遍整個村子。有人放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給這場勝利增添了喜慶氣氛。 在日常生活里，收音機是家里離不了的物件。清晨，陽光進屋。一家人圍坐簡陋飯桌，收音機報時清脆，接著是新聞廣播。爸爸喝著玉米粥，跟著廣播評說中外事。一會兒皺眉，為國際爭端憂心；一會兒眉飛色舞，為國家成就歡喜。媽媽微笑聽著，偶爾插句嘴，屋里滿是溫馨。農(nóng)忙時，爸爸把收音機掛在腰上。激昂的廣播聲，趕走勞作的疲憊。記得有一年，爸爸外出務(wù)工。那段時間，收音機成了我和媽媽的寄托。每晚準(zhǔn)時打開，聽著熟悉的聲音，像爸爸在身邊。對了，收音機旁總放著半塊烤紅薯，香氣時不時飄出來。夜晚，奶奶伴著戲曲悠悠唱腔，慢慢入睡。收音機的旋律，是她的伴。 歲月匆匆。電視、電腦、智能手機多起來，收音機漸漸被忘在角落。但這張照片，讓我又想起它。其實，它從未離開。它看著農(nóng)村從窮到富，看著國家從落后到強大。收音機里的，不只是聲音，是時代往前走的腳步。 窗外，雨停了。我關(guān)掉手機。那些和收音機有關(guān)的畫面，在腦子里轉(zhuǎn)。這臺收音機，裝著家里的暖記憶。一頭連過去，一頭牽將來。讓我在時代變遷里，記著曾經(jīng)的好，攢著勁往前走。也懂了，要珍惜那些跟著歲月，一直陪著我們的精神財富。 圖片：網(wǎng)絡(luò)（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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